次日。
项白泉在半道遇到了二师姐,他正要拜访师姐,如此巧遇,自不放过,便是走上前挥手道:“听说二师姐乃是整个武当嘴巴最快的女人,师弟特来讨教。”
虞清竹穿了身月白色道袍,黑暗的长发在头顶扎了个并不复杂的髻,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揉了揉嘴唇,两滴泪痣随着睁大的漂亮瞳孔而往下垂着,似乎还在疑惑着“嘴巴最快”是什么意思。
项白泉咳嗽了下道:“师弟是想讨教念咒方面的问题,金光咒一百零四字,师弟...念不快。”
虞清竹明白了,抬手一扯他衣袖,拽着就往远处走,显然要赐教于他。
师姐说话一向言简意赅,能动手的绝不动口。
项白泉有一丝恍然,他看过道教书册里有一句话叫做“国之利器不可轻示于人”,师姐之所以能够被众人誉为“嘴巴最快”,那和她平时的沉默寡言也是有关的。
师姐不是不说话,她只是在保养嘴巴,让这“利器”不轻易动用,所以在动用时才会光芒万丈,震惊世人。
除了这个,据师兄还有几个入门早的师侄说,二师姐乃是命修们的宝贝,外出降妖除魔,谁都可以受伤,但二师姐不行。真要打起来了,一群拿剑的就围拢在外面,二师姐这秘密武器被包围在中间,然后开始放下案几摊开笔墨进行画符。
符成,神来,敌破。
就这么简单。
符箓之术,借的是天地鬼神之力,虽然施展需要时间,可一旦施展出来,却是远胜过命修的力量,至于提前画好,那又要看“保质期”了,符箓的“保质期”很短,甚至大多道士都只能现画现用,否则就失了效果,即便是登峰造极的符道高手,提前画的符箓也有一个“衰退期”。
项白泉一边被拉着,一边想着有关师姐的种种传闻。
说起来,二师姐本还有个收服了的妖怪,但二师姐把那妖怪放生了。
据说其中故事较为复杂,大体来说那是一个还没化形的鹦鹉妖,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
项白泉虽然不八卦,但他在和师侄道姑们吃饭时,师侄道姑们会说到这个话题。
话题的内核集中在那只鹦鹉妖到底说了什么话。
有人说鹦鹉妖在明媚的阳光里不小心地放声高喊“小熊图案的,小熊图案的”,“今天是小草莓”,“黄瓜,是小黄瓜呀”,“咦,小苹果,是小苹果图案呀”之类的话...
这些话为一向高冷的师姐增添了几分童真的可爱,在那冷若冰霜的道袍下多了几分朦胧飘渺的可爱底蕴。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鹦鹉妖自由了。
值得一提的是,蛟妖不是年年有的,项白泉观心仪式时遇到的那个蛟妖是“特别款”的,是老道专门为他抓,其他人的都是鸟兽居多。
想着的时候,项白泉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山门处。
而师姐不依不饶,竟要拖着他往山下走。
此时,天色已暮。
虽说武当不禁弟子在山下过夜,但是...在山下过夜得住客栈吧,住客栈得花钱吧?武当山下常有香客入住,物价哄抬,入住最普通的客栈一晚,也至少需得一百文钱。
一百文钱一间房,两个人就是两百文钱,就很贵。
“师姐,师姐...”项白泉无奈地喊着。
可师姐不回话,只是拽住他。
“师姐,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师弟不过是想请教如何能更快地念诵金光咒而已...”项白泉诚心请教。
“去个地方。”二师姐言简意赅。
但显然,项白泉误会了,师姐不是要拽着他下山,而是在半道忽地一拐弯,往荒山野岭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片荒郊。
七月的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空气里仿佛都飘着“以天为被、以地位席、把酒花下”的味儿,颇有点醉人。
然黄昏已暮,天色渐晚。
二师姐终于停了下来,她挑了一个年轮模糊的大木墩子,半跪下来,从怀里抓出一张黄符纸,以及四方神兽的青铜镇纸。
镇纸压住黄符纸以防山风吹跑了这纸。
二师姐这才取出朱砂笔和朱砂砚,开始画符。
道士们认为朱砂乃是天地纯阳之气所化,其色大赤乃为天地纯阳之色,故足以辟阴邪,增符箓之力。
现在刮得是东风,二师姐围着树墩转了个圈,挪了挪屁股,背对着东边,这才开始落笔。
项白泉对画符是很好奇的,这个世界的符箓可是真的有效。
但是...他对此时二师姐要做什么更加好奇。
二师姐先闭上了眼,这是观想,也是净意,同时双指拈花般拈起朱砂笔,在符上以古体云篆从上而下勾勒出了一道透着神仙风韵的符图。
符箓成,二师姐搁笔套上笔套,收好朱砂砚,取回四方神兽青铜镇纸,抬手一招...
树墩上的黄符纸如有了生命,而师姐的五指如一个乐师的指挥棒,猛地一动,就奏到了高潮之处,
符箓焚燃,
师姐喊道:“土地土地,急急如律令!”
这言简意赅的语句让项白泉稍稍震惊了下,
在他看来...这一类敕令词不应该都是很高大上,很玄之又玄么,再不抵也该是中二到令人羞耻的“那青山黄土之间的土地呀,请听从我的敕令,幻化无尽的尘沙,编织彼此的心愿,将誓言洒落,降临吧”。
这“土地土地”怎么听都有一种地下情报组织之间的对话感。
但随着二师姐的话音落下,灰蒙蒙的大地之上骤然凝显出一个面容模糊、手持拐杖的怪异巨大人形。
那巨大人形出手速度极快,飞腾而起,如巨型怪物般砸击在远处的地面上。
轰!!
尘土飞溅之间,那地面已然改了地形,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呈现在眼前。
同时,怪异巨大人形则向着师姐拜了拜,又消失不见了。
尘埃落定。
两人走上前。
那是一个大坑,过去显然是猎人用以困兽的,两三丈深,直上直下,没个搭手,掉下去就别想爬上来了。
“这是...”项白泉有点记忆。
二师姐指着坑道:“我掉下去过。”
“嗯?”
“就是掉这个坑里。”
项白泉仔细看了看周围,记忆更清晰了点,这里似乎挺熟悉。
二师姐道:“你救了我。”
项白泉想起来了,当年他住镇上时,长随猎人打猎,虽然年龄小,但却也有小豹子般壮实的身体,有一次在山上确实发现一个掉在坑里灰头土脸的女孩,他自然就把那女孩救了起来。
这...这是救了师姐?
真有缘分啊。
“是你啊。”项白泉恍然。
“是我。”二师姐眨眼看着他。
项白泉惊呼道:“我当时看你哭,还把兜里的糖给你了!那糖可贵了,后来还绝版了,想想就挺后悔的。”
二师姐:......
项白泉心中一惊,觑着眼问:“师姐为什么说这个...”
他已打定主意,若是师姐说要以身相许,他就自己跳到坑里去让师姐救自己一次,这么一来就算扯平了,两不相欠了,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可不想一脚就踩进坟墓。
二师姐虽然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但人不呆,她也觑眼看着小师弟,如是无声之间已经洞悉了师弟的心思,她双手张了张,又箍了箍,道:“我喜欢壮的。”
项白泉愣了下,心底不服了,他本就属于颇为魁梧类的,此时忍不住反问了一句:“我不壮?”
二师姐难得有些傲娇:“不够。”
说完,气氛沉默了下。
二师姐忽地绕着大坑跑了起来,黑白十方鞋的鞋尖把泥土石块竹碎什么的,往坑里推攘填去,填了一会儿发现体力活真不是“主性辅命”的道姑能干的事,便是重新坐下,挥毫之间欲要再画一符来喊土地帮忙。
项白泉抬手一挥,白色大袖挥舞之间,一道无形的劲气已透体而出,化作强横的罡风如是飞撞而出的铁板,轰一声撞在坑前的土堆上,碾动着尘土纷纷滚落回了坑中。
他左一袖,右一袖,这片月光下的老林里顿时就飞沙走石。
片刻落定后,地面已平。
二师姐被小师弟的威猛震惊到了。
这行气的手段,真是一个练了一年多的小道士?
就算是练了十几年也做不到吧?
这手段,游方道人里又有几个能做到?
事实上,小师弟并没怎么出力,否则二师姐真的会被吓到,一年半的功夫达到行气第三境,这还是人么?
别说第三境了,就算是达到第二境,也是妖孽了。
此时,项白泉双手环抱,抱着一把冰冷的长剑,嘴里叼着根不知何时摘下的长草,在嘴里一晃一晃着,唇边带笑,问道:“师姐,我壮么?”
虞清竹跑上前,拉开项白泉的袖子,往里瞅了瞅,又伸手扣成碗,虚罩了一下他的肌肉道:“太小了。”
项白泉被伤害到了,于是看定师姐道:“彼此彼此。”
师姐震惊了,只觉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她默默地伸手入怀里,掏出了一沓符箓,然后对准了小师弟,淡淡道:“来啊,互相伤害啊。”
项白泉是知道师姐符箓厉害的。
符这玩意儿,用的不是自己的力量,如果不是符的“保质期”很短、“准备期”又过长,这世上怕不是根本没剑修的事了。
师姐这种符道天才,能够在特殊的符种上有效延“保质期”...而师姐平生最爱就是画符,所以身上总会带着一堆符...
项白泉转身就跑,他身后泥石飞溅,传来了轰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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