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人间。
深夜。
无清宫。
一道黑影掠过,比闪电还快,无声无息。
伴随着黑影掠来的是漫天冰寒,漫地灼热。
冰火两重,如两袖红蓝蟒,一上一下向着远处的大殿袭去。
这般的能量本是注定了大殿的毁灭,然而...
叮叮叮...
幽黑的大殿发出怪异的声音,顿时间,整个无清宫的空间好像被禁锢了起来,好似脱离了人间,而单独地形成了一个区域。
红蓝蟒蛇,瞬间灰飞烟灭。
殿中,闪烁幽光的神佛们,双目缓缓睁开。
本是从入口到出口只需四五百步的大殿,顿时变得深邃广袤而不可测,空间在此处做了一次延伸,本只有居中“无清圣人”金身的大殿忽地变得如无尽甬道般漫长。
一眼看不到底,两侧的神佛影影霍霍,狭长而高大,从虚空里生出。
嘭!
嘭!
嘭!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这空间的束缚,从中而出一样。
......
黑影是夏烛。
夏烛似乎早了然于胸,在这大殿生出的一刹那就已经精准地脱身而出,站在了殿外,然后慎重无比地看向那“变异”了的大殿。
这是她第二次来无清宫了。
因为她不得不来,她隐约察觉若是不能在这里将灾祸的萌芽掐断,之后,这浩劫将令人不敢想象,甚至比父亲之前处理的“异域火种”“魔龙之子”“紫薇讳魙印”等等还要严重。
现在的“分肉大宴”被魔女小妈们控制的很好,但这也是很脆弱的平衡,如果无清宫再跑出来什么,“分肉大宴”一旦失衡,黑暗神佛纷纷出世,那后果不堪想象。
异域气运经过了父亲的努力,这才稍稍蛰伏。
现在父亲不在了,一晃数年,这蛰伏的气运又开始反扑了。
夏烛不得不出手,她不想让父亲失望。
但是...
夏烛却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此时...
无清宫外,旷野上。
一棵棵树妖正严阵以待,和树妖们混在一起的还有青龙侍的精英们,还有许许多多执弓搭箭的士兵们。
这些士兵们大多是人类里的精英,他们看看最前的树妖们,看着那一道道令人安心的身影,心底实在是颇有些无言。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和妖并肩作战。
是的。
人类里,有罪大恶极之徒。
妖魔里,也有好妖善妖。
士兵们开始很害怕,但在了解到这些树妖竟是一直在为人间的和平默默贡献着的时候,士兵们都肃然起敬,纷纷摘掉了有色眼镜,收起了之前狭隘的心思。
恩怨不分枉为人,士兵们都是热血的好汉子,自然都懂。
树妖们也挺害羞的,被人认可,感觉还不赖,于是它们都骄傲地腆起了肚皮,肚皮上那一轮诡异扭曲的黑色烈日涂鸦,仿是不可言喻的魔。
开始,士兵们还挺害怕,但在察觉到他们的害怕伤害了树妖朋友的心后,顿时也个个有样学样,在胳膊上,脸颊上画上黑色太阳的涂鸦。
“小青龙”句芒自然知道“黑色太阳”意味着什么,于是也不会去阻止。
如此,人妖一家亲的奇景就出现了。
“张三,你们躲在我身后,老爹曾经说,人不为别人,天诛地灭。
所以...一会儿打起来了,就由我来保护你们。”一个树妖发出古怪的声音。
这树妖身后的张三是个强壮的人类士兵,他是一个百夫长,手下有百人。
而每百人配一个树妖,乃是此时的战制。
别以为人类不行,在大批量运用莲纹技术后,人类的弓箭也是能够射伤四境强者的。
虽说比起四境差了很多,但是蚁多可食象,人类士兵并非一无是处。
“多谢老哥!”张三拍了拍树妖的树根。
刚开始他是害怕的,但经过相处,他能明白这些恐怖树妖的心思其实就跟小孩儿似的。
而这些小孩儿天天最爱把“老爹曾说过”挂在嘴边。
这让士兵们非常好奇老爹是谁。
而老爹的语录经过流传,变得诡异无比...可这也士兵们之中流传,在觉得好笑之余,又多出了几分钦佩。
是啊。
原来,一直有人在默默的守护这人间。
那现在,他们也要一并地站在守护人间的前线,并肩作战!
“老哥,我们不会拖后腿的!”一个年轻面庞的士兵又对树妖轻声喊道。
正说着话的时候...
他们看到不远处的无清宫爆发了极度超现实的一幕。
轰隆隆~
轰隆隆~~
无清宫的空间好像撕裂了,一只黑色的巨柱从中伸展出来。
虚空被这巨柱捅开一个巨大的黑窟窿。
轰隆隆~~
轰隆隆~~
电闪雷鸣之间。
那窟窿越发之大,黑色巨柱还在往外,隐约之间让人辨出了这轮廓。
那巨柱居然不过是一个手指尖,而往后的则是一只大手。
“攻击!!”
“攻击!!”
嘶吼声里,万箭齐发。
一道道莲纹闪烁里,天地已被箭雨填满。
雨生于大地,直冲天穹。
树妖们拔起树根,用老爹亲手改造的树根枪开始了射击。
“哚哚哚哚哚!!”
“哚哚哚哚哚!!”
树妖们狂暴地进行着配音。
没办法,老爹为它们改造树根时,曾经做过“消音”处理。
但这没关系啊,老爹的深意它们都懂。
老爹只是想让它们多说话,多从一棵树的孤僻生活里走出来而已啊。
“哚哚哚哚哚哚哚哚!!”
树妖们卖力地喊着。
箭雨枪雨,固然有用,至少无清宫外围的妖道们就是被他们的火力给射杀的。
但这里...却无法伤到哪黑色大手分毫。
大手很快伸展而出。
虚空里,一轮似流淌着浓墨的“卍”字于掌心生出,紧接着向着夏烛抓去。
这未知的存在认得很清楚,只要灭了夏烛,这群小蝼蚁们的挣扎是可以完全忽视的。
诡谲的无清宫上,
夏烛静静看着那抓来的黑手,还有那旋转的诡异的“卍”字,深吸一口气,令面前的空气气温极极大降低,风霜于夜空凝结出霜华...
然后,又在她狂暴的一口吐气里,化作纷纷燃烧的龙火。
火焰呈锥状喷出,撞击在那“卍”上。
但却只是小小地阻碍了一下,根本没用。
夏烛心底一震,往后急退。
黑手扇开龙火,在漫天冰霜和炎星点点里,向夏烛抓去。
轰!!
轰轰!!
夏烛心神一动,又是数道能量轰击在那手上。
但在旋转的“卍”字之间,却皆是烟消云散。
这黑手,似乎出来一次,而对她存了必杀之念。
...
...
...
此时,另一边,苦海之中。
春雨飘落。
一人一龙,依然在对视。
夏极已然感到了一点:
魔龙,是真的,是如山河社稷图一般的唯一存在,或者至少...它有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的力量。
他心底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
旁人落于苦海,只怕所见皆是虚幻,而他却还能在这虚幻里看到不少的真实。
春雨如牛毛花针,在狭窄小道上飘落,飘停。
停在这一人一龙之间。
远处,风雨犹在,但此处,别说风雨了,就连一粒尘埃的飘动都静止了,天地之间的色泽被剥去,天地之间的运动被剥去,无色而静止,而静止之中却又蕴藏着极强的爆发和突然能够毁天灭地的冲突。
下到高山沧海,上到星辰宇宙莫不如是。
似静实动。
而人们心底里的圣人形象,亦是闭目垂拱,坐在蒲团上,不知心之所向所往。
强者交锋,岂会多言?
多语?
多动?
言语,是心底不明,因为不明所以才会问。
而问,就是落了下乘。
真正的强者,从不会去发问。
多动,是心底不安,因为不安所以才想用动来获得安全感。
而动,亦是落了下乘。
真正的强者,从不会主动,也不会被动。
因为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自明,一切都已清晰,一切都已没有了疑惑。
魔龙清楚。
夏极在魔龙出现的时候,也隐隐有些清楚了。
事实上,魔龙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异常的事。
苦海里一切皆幻,触动幻觉不可能触动魔龙,夏极之前的斩杀海妖根本不可能引来魔龙。
但,魔龙却出现了。
这就说明魔龙是被其他因素吸引而来的。
是什么因素呢?
外朝无名小道的春雨里,一人一龙彼此对视。
夏极察觉了那一双猩红巨瞳里闪过的复杂之色。
紧接着,异变忽起。
魔龙那虚无的龙形轮廓在撕裂,在挣扎,内里一团团大大小小的怪异轮廓好像肥皂泡泡,从内往外不停地鼓胀,化作一个个肉瘤儿般的诡异轮廓,有的开花芝麻般越叠越高,有的如架上葡萄,串串儿斜垂而落挂在半空。
这一瞬间,本是浑然一体的魔龙,忽地好像变成了许许多多的小存在。
这些小存在的身上浮现出一道一道奇异山纹。
这山纹扭曲而古怪,像是文字,但却根本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
再接着...
黑色龙形轮廓的躯体好像被一分为二,向两边裂开。
那两只猩红的瞳孔一左一右,相距甚远,却又从两边再度看向夏极。
夏极早就对各种东西的古怪免疫了。
面前这魔龙之前还是条龙,现在就仿是变成了一朵植根于大地,却又从中分开的双生之花,每朵花都结了果,这果,就是魔龙的猩红龙瞳。
这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没有发出准确的表意音节,只像被触怒野兽在低沉呜鸣。
另一个声音则是在一阵混乱的嘈杂后,发出轻柔的怪异微笑尖吼,完全矛盾的声调糅杂在这一种声音里,凡人哪怕只是听了,都会瞬间陷入痴愚。
这尖吼声居然说话了。
对着他说话。
“伟大的皇~~”
“伟大的皇~~~~”
“伟大的皇~~~~~”
夏极一头雾水,满脸问号,他隐约感觉到这魔龙里的一部分似乎和他亲近,另一部分似乎极度的憎恶他。
而之所以会这样,很可能是因为【焚道】和“罗睺吞日炎”的缘故。
在苦海之中的这些年,他放纵欲念,再加上苦海的肆意加强,某种程度上,【焚道】的毁灭之意已经被拔高到一种相当恐怖的程度了,远不是原本的他,甚至也不是五境的他该有的程度。
而正是【焚道】的这毁灭之意吸让他和魔龙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
是炎魔的原因么?
炎魔,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最初签到的功法就是炎魔的法门?
而现在,魔龙又会称呼自己为“皇”?
魔龙又是什么?
下一刹那,他就看到魔龙化作的双生花开始越发撕裂,像是这魔龙一分为二,正在被硬生生地从中撕裂,继而彼此之间开始了无止无尽的厮杀。
哧哧哧~~
哧哧哧哧哧~~~
两条螺旋般的黑影携带着强大的能量,互相纠缠,互相勒紧...
良久...
虚空里,那尖锐声音传来一句:
“您的意志,就是我的命运~~”
夏极道:“那我让你停止进攻人间,可愿意?”
虚空里平复了许久。
未几,一声“遵命”传递而来。
紧接着,虚空里爆发出更大的厮杀动静。
魔影消散,再也不见。
...
...
当夏极出现在外朝的都城时,
之前船长所带来的“有海妖随着巨轮一起来到外朝”的事已经被定位于“潜在危险”,而不再会被派遣专人追踪此事。
夏极走在外朝的街道上。
这里的房屋建设格局少了古风,却多了几分歌特式建筑的风格,高耸削瘦,尖顶矗立,神秘哀婉的纹理处处皆是。
仰望高处,还能依稀见到最高处的那一个尖楼,楼上刻绘着诡异神秘的扭曲山纹。
那是教会的总部。
夏极并没有立刻去教会总部,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卖面包~~新出炉的面包~~”少女声音传来。
但伴随着的却是一阵阵辱骂声。
“这家的面包真难吃!”
“听说还用了发霉的稻谷!”
“快走快走!”
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人进入店内。
少女长叹一声,黄发垂落,耷拉在双颊的些微雀斑上。
她嘴唇抿着,泪水酝在眼眶里。
难吃可能是难吃,但她根本没用发霉的稻谷,这谣言也不知怎么传递出去的...而且大家居然也相信了...
“给我来一个面包。”颇有磁性的男人声音从一边传来。
面包店娘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农家衣服的少年正站在店铺前。
她急忙“嗯”了声,取了一块面包,包装好带给少年。
夏极结果,吃完,想了想,觉得味道普通,但却不至于有发霉稻谷。
再看看少女,他想了想道:“我没钱。”
金发面包店娘:......
夏极道:“欠债还钱,我没钱,那就留下为你打工吧。”
疲惫,与生活,是压下欲念,让心情平静的两样法宝...
这是苦海里这十多年来夏极所寻找到的生活方式。
哪怕要去找教会麻烦,他也先要如普通人一样,找个地方落脚,并且拥有忙碌的生活。
如此,他的心才会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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