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5.晚钟

  他,那个佣兵说「就算这座城市要被摧毁了」也要寻找拯救缲丘椿的办法。

  强大的外力将带来毁灭,心中接受如此,仍要拯救那名少女。

  「比起我来,西格玛要强大太多了。」

  她那有些阳光灿烂的表情,展现出了她心底的决意。

  ――命运并非在考验我,因为世间的大势所向早就已经被定下。

  ――何况,我也绝不能去挑战命运之神。

  明镜止水。

  周围的风雨,脚边的浊流,四周交织飞舞着的杀意的风暴,仿佛都变得遥远。

  若是舍弃自己的人性,将对于过去的,伟大的‘山之翁"大人们的模仿全都结合到一起,放弃作为人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那只巨兽和拥有异邦之力的女人。

  ――毫无畏惧。

  ――只是去成为自身应当成为之物。

  ――那不成熟的情感,只要尽数舍弃便可。

  无名的暗杀者决定应贯彻自己的道路,舍弃一切的情感。

  让自己灵基根底里的东西蠢动,变成消去自我的某种东西。

  然而――

  她灵基的变化突然停止了下来。

  「……?」

  自己的过去、人格、肉体、感情――这些一路累积下来的东西,无名的暗杀者已做好了将其全部消去的觉悟,正要开始咏唱宝具之名的时候――

  可是,话语却无法说出口。

  眼前的景象突然失去了声音,接着暴风带来的空气流动也完全消失了。

  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暗杀者甚至有了是不是谁剥夺了自己的听觉的错觉。

  暗杀者仔细倾听,听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她发觉并非自己的耳朵而是与周围空间的关系性出现了问题。

  好似被囚禁在了没有厚度的影子之中,自己的存在被完全从世界隔离开了。

  更准确地来说,自己这个存在,被夹在自己与世界间的‘影子"所隔断了。

  透明的影子。

  只能如此形容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身体无法动弹。

  尽管周围由暴风和战斗造成的冲击仍在交织飞舞着,但她不受半点影响,还是一直站在原地。

  不对,就连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无从得知,甚至无法看见自己的四肢。

  难道,自己已经消灭了,失去了肉体了吗?

  她就是以一种让人不禁如此联想般的方式,被极其唐突地从世界中隔离开来。

  接着,她的视野里出现了变化。

  被狂战士化解掉的枪兵的攻击所造成的余波,让附近的一棵大树爆散开来。

  然后,在散落的一片树叶飞过暗杀者眼前的时候――

  前一刻还不存在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了视界的中央。

  ‘那个存在"像是融化在了世界中一样,极其自然地浮现在了视野中。

  ‘那个存在"正是――

  好似象征着死亡这一概念的,一张骷髅面具。

  刹那间,无名的暗杀者的时间静止了。

  没有发问的余地。

  没有惊讶的必要。

  她生前的记忆,灵魂,锻炼的肉体,如今被魔物污秽的信仰都一丝不乱地理解了‘那个存在"是什么。

  脸上的皮肤恢复了触觉。

  她感觉到,自己的双目无比自然地滴落下了眼泪。

  骷髅面具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她周围就奇妙了响起了声音。

  「……为何而来?」.bμν.

  人类的声音。

  然而,听起来却好似暗杀者周遭的世界一起发出了声音,十分奇妙。

  虽然暗杀者本能般地以为自己是被封闭在了影子之中,但她立刻就理解了。

  自己被封入的这片暗影,正是自己所崇拜之人。

  「……为何向往于山?」

  这仅仅是宁静的提问的话语,却浸入了暗杀者的灵魂。

  既像是严厉的斥责,又能感受到被温柔地笼罩着的,不可思议的话语。

  暗杀者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是要把自己的生存意义的根干之一剥出的提问。

  然而,无名的暗杀者却没有答案。

  准确地来说,是没有回答的资格。

  她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思考的比任何人都多。

  狂信者所谋求的,是证明。

  仅仅是,能说自己的确是信仰者,自己是神的信徒的证明。

  追求这个证明本身就是不成熟的象征。她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

  生命终结,如今成为英灵,她更是意识到了这种不成熟。

  然而,正是如此,正是在她成为英灵的现在,有事让她不解。

  自己,为何在追求「证明」?

  想要能拯救更多生命的力量吗?

  想要展示自己的信仰心给他人吗?

  想要把靠此证明所得之物,连同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伟大事业吗?

  是想要成为教团首领,想要改变世界这种傲慢的愿望吗?

  还是说――是极其渺小的,自私的愿望吗?

  自己的初心早就消失在了脑中。

  仅剩下‘正因自己不成熟而追寻着证明"这一悔恨。

  开始的理由,早就在长久以来艰苦的修行中被舍弃了。

  在非同寻常的苦行的尽头,肉体和精神都被替换,和自己与生俱来的不同了。

  将历代的‘哈桑萨巴赫"所拥有的十八种伟业皆修习于身是需要牺牲自己的一切的。

  虽然她本人绝不会承认――

  但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任何人都要有才能。

  献出苦痛,献出过去,献出未来,失去众多情感。

  就连自己的姓名,最初的愿望和祈祷也是如此。

  她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才最终站立于此。

  正因如此,她才能抵达仅属于她的高处。

  亦是如此,因为这般的生存方式,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自己的初心遭到诘问。

  然而,那初心却被当作修行的阻碍而被舍弃了。

  虽然现在身体还无法动弹,话语也无法说出的状态――

  但就算她能够自由地活动,这个问题她也无从回答。

  如果是投身于信仰的理由她当然能回答。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为西格玛萌生的信仰而欣喜,不会去攻击那些追求圣杯的魔术师们。

  然而她此刻被询问的是‘向往于山的理由"。

  那些大人们在说到‘山"时,意味的是一个名字。

  哈桑萨巴赫。

  是在她所投身的宗派中,有特殊意义的名字。

  虽然自相矛盾,但追求高位的理由,如今不应当回答不出。

  虽然现在无法发声――但她却连想要抵抗的动作都没有。像是通过她悲伤的表情读取了她的内心,‘声音"继续持续

  响起。

  「吾自被召唤之时起,就感受到了汝的气息。」

  「!」

  「而此刻,汝已在大势所向之前展示了汝的觉悟。」

  ‘声音"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向暗杀者宣告。

  「……果然,汝与我等不同。」

  这可以视作拒绝的话语,响彻了她的世界。

  这是仅凭字面意义理解,就可能让暗杀者自我崩坏的话语。

  但是,她却平静地接受了。

  ――当然啊。

  ――像我这般不成熟,仅是能亲口拒绝、否定我就已经让我不胜惶恐了。

  一边为自己感到羞耻,她一边想道。

  这位大人,是来终结我的。

  仅听声音就明白。

  这位大人并没有在追求圣杯。

  他的声音没有傲慢没有欲望,简直就像是世界的化身一样。

  无暇之人。

  和我这种不成熟的存在完全不同。

  ――啊,啊,是吗。我又一次弄错了啊。

  ――在过往的圣杯战争中被召唤的伟大存在们,一定没有在追求圣杯。

  ――仅凭我一个人的臆断,就迁怒于圣杯和魔术师,伤害了这么多的人。

  ――成了憎恶与悲伤的俘虏。

  ――这位大人,定是来给我降下惩罚的。

  「恕我冒昧。」

  回过神来,她已经开口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又能说话的,但就好像是上天注定一般,话语在此刻脱口而出。

  「此前和我在一起的人们……西格玛和沙条绫香,还有那个叫椿的小女孩和众多的本地居民,都只是因为我的不成熟而被卷入了这场灾祸之中。他们从未做过任何离经叛道之事。即使将我打落奈落之底,遭受百般折磨也无妨。但无论如何,还请您对他们宽大处理……」

  她的心意早已决定。

  如果面前这位伟大的先贤,连之前和自己一同行动的人们也要断罪的话,自己即使堕入无边黑暗之中――换而言之,就是要与面前的真暗杀者为敌――也要自己一人背负所有的罪责。

  然而――

  「能决定此事的,既非汝,也非吾。行使神罚的资格,人间无人拥有。」

  「……!」

  骷髅面具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地宣告着。暗杀者再次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耻,但她即使如此也要为自她被召唤以来所遇到的人们辩解――

  但在那之前,‘声音"先发话了。

  「汝与我等不同。不过……也仅仅是不同而已。」

  「……?」

  「汝在还活着的时候应当就注意到了。」.qgν.

  无名的暗杀者不明白他的意思,静静地抬起了头。

  她感觉骷髅面具眼窝处的漆黑空洞好像在注视着她。

  然后,声音依旧毫无变化地响彻影之世界。

  「迷惘、困惑、癫狂、焦躁、渴求――故此吾等抵达了山顶,然却无法从之逃离,吾等仰仗原初的那位大人的慈悲才回到了幽谷。」

  就这般慢条斯理地,‘声音"在无名的暗杀者的身体和灵魂――也就是她在成为英灵前积累的灵基上,刻上了话语。

  「汝为行者。」

  被刻于世界的影子――

  作为真暗杀者而在此显露出身姿的暗杀者――哈桑萨巴赫向着面前这位被他保护在影子之中的,虔诚的信仰者宣告。

  「是吾等当守护之民……

  是吾所献身之信仰……」

  「――――」

  「原初之翁也许会否定你的选择,山和幽谷或许也会拒绝你……」

  下一刻,无名的暗杀者感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到前一刻还被遮断着的声音,风吹过肌肤的感觉都回来了――她明白了这是自己的身体被‘透明之影"解放了。

  「既然如此……」

  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好像只从一个方向传来了。

  再一看,影子在骷髅面具的周围扩散开,化作了一具人类的身体。

  「引领归路,便是作为连接之影的吾之使命了。」

  在这般奇特的话语之后,影子留下了与此前的机械般的音色所不同的,充满了慈爱的声音。然后身体和骷髅面又溶进了漆黑浊流的‘影子"中。

  「前进吧。信仰者啊――」

  好似想要彰显――无论是在无尽的诅咒中,还是在神圣的灵庙之中,‘影子"都还是‘影子"一样。

  「在这伟大洪流之中,汝无须舍弃任何东西!」

  工业地区。

  「……这可真是麻烦!」

  并非为了牵制,而一直是认真地想要击破对方而放出魔箭。

  然而,只要天之公牛的前腿还在那里,就不太可能给神殿本体造成伤害。

  虽然仅是能制住天之公牛的行动就已经是惊人的伟业了,然而对阿尔喀德斯来说,这毫无意义。

  因为他并非为了守护人民和城镇而战。

  阿尔喀德斯姑且收弓,然后向御主送去念话。

  「……御主,我要多用一点魔力了,没问题吧?」

  要用多少?御主漠不关心的,询问的意志传达过来。

  「我能用的全部。」

  阿尔喀德斯坦然地回答道,然后又加上了一句。

  「如果能成功的话……之后也就再不需要魔力供给了。」

  神殿上方。

  在引起森林变质的中心耸立着的,是伊什塔尔神殿。

  在立于其上的,同时与恩奇都和阿尔喀德斯开战仍能继续蹂躏世界的女神的残响――菲莉亚伊什塔尔的背后,一尊‘影子"降临了。

  影子不过是影子罢了,只不过是让神殿屋檐下的黑暗又浓烈了几分而已。

  虽然没有清楚地看到身影,但女神伊什塔尔确信,进入了自己权能范围的那个存在此时就在那里,然后向站在自己背后的影子问道。

  「……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自认异乡之天空,金星之残光啊……」

  影子溶入黑暗,仅有声音在四周回响。

  法尔迪乌斯的从者,暗杀者――哈桑萨巴赫。

  并且,是不持有表示世代的接尾词,作为‘幽弋之哈桑",只有同样继承哈桑萨巴赫之名的人才知道的存在。

  虽然只不过是有些人这么称呼罢了,但他有时是也会被称作‘初代之影"的,异质的骷髅面。

  他仅仅是在影子之中,朝着自称女神的女子,如此宣告。

  「代替先祖所持的原初之刃……给汝,送上晚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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