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洛斯离开后,卡塔莉娜还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早餐。
她仿佛赌气似地用刀叉不停搅动切割着烟熏鲑鱼和黄油炒蛋,直到它们变成指甲大小的碎块。平时她最喜欢的两样食物此刻却像干面包一样索然无味,完全咽不下去。
她只是觉得烦躁,却又不知道因为何事而烦躁。
因为杰洛斯?因为父亲的决定?又或者,因为我自己?
换做以前,劳恩爷爷一定会严厉地提醒自己注意用餐礼节。可此时他却默不作声地站在她旁边,好像一台暂时被关掉的留声机。
“我知道你有话想对我说,劳恩爷爷。”卡塔莉娜盯着餐盘中的樱桃说道,“说吧。”
劳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想说的是,您做了正确的事情——逞一时之快很容易,但压抑住不必要的情绪却需要真正的勇气。”
“嗯……我知道了。”
卡塔莉娜用餐刀切掉了樱桃梗,现在它看上去像一颗迷你版本的心脏。
“关于杰洛斯那些话——”劳恩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
“我知道,他只是想要激怒我才编了那些谎话。您放心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其实并不全是……布兰登老爷的确考虑将家主的位置留给罗德里克。”
卡塔莉娜停下了手中的刀叉,诧异地看向劳恩。她没想到劳恩会如此坦诚地将真话讲出来。
“您有一颗骑士般高尚的心。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阳炎」哈尔那样,既成为骑士又成为国王,即使银骑士盖尔特也是如此。身为家主,为了家族的利益必须要做出一些有违本心的抉择——即便这种抉择并非是那么公正的。”
即使银骑士盖尔特也是如此。卡塔莉娜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从来也不想当什么家主。事实上,就在几个月之前,她还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能活过三十岁。
只是,父亲这样的安排多少会让她觉得有些偏心。哪怕他愿意真心实意地和自己讨论此事,自己也会主动提议把继承权让出来给罗德里克的。
“他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卡塔莉娜问道。
“事实上,他说过了——就在他询问你是否愿意接受里德爵士册封的时候。他以为你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劳恩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长辈的情感:
“大人们说话有着太多的潜台词。但他们有时候会忘记小孩子是否拥有着同样的理解能力,有时候他们还会忘记自己也是从小孩子成长过来的。”
他把手掌轻轻搭在卡塔莉娜的肩上,这是卡塔莉娜一生中从未见他有过的动作。
“……但无论如何,布兰登大人是在乎您的,小姐,唯有这一点我可以用生命和尊严担保。”
话音刚落,那只沧桑有力的手掌便收了回去,回到了它应有的界限。
我……
卡塔莉娜的脑海里出现了许多想法,将她本来想要说的话撕扯得支离破碎。
最终,她只是无言地重新举起了叉子,将樱桃插了起来,然后问道:
“劳恩爷爷,您能否告诉我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残疾的?”
一直以来,这似乎是奥克兰家族内部的某种禁忌。周围的人很少谈论提及这个话题,她唯一知道的是,父亲的残疾并非天生。
“那是一次打猎事故。其实布兰登大人年轻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年轻时的老爷人很开朗、身躯高大、健步如飞,有着许多朋友——其中还包括了亨利王太子。”劳恩回忆道。
“亨利王子?”
就是那个被涅槃教团刺杀的嫡长孙?
卡塔莉娜当然听说过那个大名鼎鼎的前任王储,但她不知道父亲年轻时还与他有关系。毕竟,亨利王子英年早逝,在她幼年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因遇刺不幸离世了。
“是的,亨利王子曾经是老爷的挚友,就像盖尔特爵士是理查大帝的挚友一样。两家的友谊几乎代代相传,根深蒂固。”
劳恩闭上双眼回忆道,就好像那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老爷甚至在很久之前就给你或者罗德里克定了一门亲事:当时罗德里克才刚出生不久,而亨利王子的配偶莉莉娅王妃也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在身。如果诞下一位男婴,你本来是要嫁给亨利王子的儿子的。”
亨利王子的儿子……
卡塔莉娜不记得王室有这么一位人物存在,否则继承权应该不可能传承到爱德华身上才对啊?
“为了敲定这门婚事,亨利王子与莉莉娅王妃专程造访了银雾市。年轻的布兰登老爷自然是热情款待,期间亨利王子提出去野外狩猎,老爷也表示赞成,两人各带了几名亲随前往了白嚎森林,还请了一位巡林者做向导。”
“这本该是一次万无一失的旅行,结果布兰登大人却意外地在野外狩猎中不幸坠马。混乱之中,布兰登老爷所骑的阳炎驹踏伤了他的脊椎,导致了布兰登老爷的残疾。”
“两人返回之后不久,莉莉娅王妃也突然离奇地早产,诞下的婴儿极其虚弱,没过几个小时便不幸离世了。于是……这门亲事便不了了之,两家也很再谈起这门婚事。”
这……听上去太离奇了。卡塔莉娜听得有些不敢置信。
阳炎驹虽然性情暴烈,但性格勇敢无比,极少受惊。更何况,她不相信父亲会因为马匹受惊而摔下马,莉莉娅王妃的早产也无比蹊跷。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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