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贼正文卷第五百一十四章赤斤卫吐鲁番的阿济汗一度怀疑,自己的血亲五弟真投降了刘承宗。
不然怎么一个劲儿骗自己往东运东西呢?自己好心好意送了五百匹马支援哈密,啪地一封信就传回来,很快啊,说他妈被马匪劫了。
阿济汗寻思你不是刚说整个哈密就剩一匹马了吗?哪儿来的马匪,莫非你说的这个马匪不是骑马的匪,而是专门抢马的匪?
然后吐鲁番跟哈密的传信,就变成单向通道了,阿济汗每次向哈密写信,哈密方向就像没收到一样,石沉大海,就连派去送信的人也没回来过。
反倒是哈密方向,巴拜汗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嗖嗖嗖地往吐鲁番跑,畅通无阻,展开书信,全是自说自话,一会儿要马、一会儿要装备、一会又说哈密城外来了很多奇怪的人。
动不动还怪阿济汗不给他回信,恼羞成怒地说元帅府都向哈密增兵了,你怎么还不派兵过来?他们都把我软禁了!
阿济汗只觉得这片土地上,最奇怪的就是他这个弟弟巴拜,就好像是个已经死了俩月的人,所有信都是生前写的,对死了之后的事漠不关心。
琢磨清楚这个问题,阿济汗想明白了,东边传过来的信多半都是假的,他家老五估计已经没了,不管真没假没,老五在这个时间点没了,对他更好。
因为他的领地在吐鲁番,而吐鲁番距离卫拉特的委鲁母只有三百里远,中间只隔着博格达山的一个达坂。
达坂是瓦剌蒙古方言,dabaya,因为卫拉特蒙古人口众多,在有些地方也叫达洼,Davaa,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垭口、山口。
而在漠南蒙古,这个词是山岭的意思。
这大概跟瓦剌与蒙古的生存环境不同有关,漠南蒙古不需要翻山越岭,山岭就只是山岭,绕过去就行;而瓦剌蒙古生活在密布高山的地带,他们经常需要穿越垭口。
吐鲁番的阿济汗已经得知卫拉特正在筹集军备,设立了二十个鄂托克也就是千户部,而叶尔羌的东部可汗也正在筹备对西部的内讧,吐鲁番所有精力都需要放在守卫达坂,防止卫拉特南下之上,根本没精力顾及哈密。
毕竟从火焰山到哈密城,中间是七百多里戈壁,河流从山上下来,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晒干,只有最坚强的植物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长,汉军就算想过来,都得自己带水,根本不需要担心。
但另一边的哈密城里,巴拜汗确实窝火,因为哈密城已经被南边来的赤斤卫占领。
何崇安这个赤斤卫指挥佥事做的忐忑,曹耀这么个大都督,授人官职是正常现象,但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威胁他,说不管好军纪就把他弄死。
整个一土匪。
对赤斤卫来说,被大土匪约束的小土匪们,也算专业对口了。
何崇安懂军纪,但他不懂元帅府的军纪,更不知道曹耀口中和,到底是啥样的标准。
为此他专门咨询了刘承宗留在赤斤卫的三百元帅兵,看看元帅府是啥军纪,这帮人全是旧明军出身,里头甚至还有好几个宁夏老乡,何崇安开展工作很容易。
但得到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因为直白里夹着抽象,老兵说元帅府的律法基本上照搬大明律,军法也跟明军一样。
何崇安闻言就皱眉道:
明军的军法严格,但这也得充足后勤才能保证,粮管够、饷管足,就算手底下是一群马匪强盗,何崇安也有信心用钱粮先把大部分人的心思稳住,花几个月、杀几十号人,就能把军纪整肃了。
可眼下要啥没啥,拿啥东西整肃军纪?军队没放开劫掠是没人
开头,一旦有人开头,他不管就全乱套,这座哈密城得被几千土匪生吞活剥,管了可能刘承宗的赤斤卫就没了。
当然到那个时候赤斤卫还在不在,也跟何崇安没啥关系了,激起哗变,马匪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就别说现在了,哪怕万历援朝那会儿,朝鲜说准备好军粮了,说好了大明出人打仗,他们管军粮,结果天兵开过去啥也没有,全国上下跟被狗舔过一样干净。
刚出征谁还不是个良家子弟了,过去让人啃着松树叶面团暴揍鬼子,国内的给养供不上去,外藩还藏军粮藏军器,那能咋办嘛?
自然就地筹措,被激怒的士兵殴打外藩官员,藏军粮就按通敌处理,该杀杀,该拿拿。
现在又要维持军纪,又鸡毛不给,何崇安面临的也是这样的问题,赤斤卫就是个火药桶,他就坐在火药桶上面,而这个火药桶完全是元帅府对他们的政策造成的。
何崇安认为眼下赤斤卫最该施行的策略,不是在哈密驻军,而是发兵向西,既然使命是不让西边有一只鸟飞过来,那就往西走,把鸟都杀了。
国初太祖皇帝渡江,同样面临粮不够吃的情况,就给军队下过命令:凡入敌境,听从稍粮。若攻城而彼抗拒,任从将士检刮,听为己物。若降,即令安民,一无所取。
意思就是进了敌境,就进行有组织有纪律地征粮,敌城直接投降,就进行安民,有组织纪律地征粮,但不抢劫;不投降攻破了,就下令进行有组织有纪律的抢劫,也就是检查、搜刮。
老兵一听他的想法就乐了,大都督是没给粮饷,但给你官职了,你过去就是个管队,说白了跟百户差不多,一下子给你提了多少级?直接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这不就是考验你的才能嘛。
机会放你手里,有能耐你就干,没能耐你就撂挑子走,但选择干了还干不好,那就只能死了。
他笑道:
得了这样的提示,何崇安放心了,先把赤斤卫在城外稍稍整编,各百户部都安插了元帅军老兵,约定军纪军法。
当然他们这个军纪军法,跟正常军队的约定方式不太一样。
何崇安一直随波逐流,不论是在明军当队长,还是在察哈尔当小兵,亦或在甘肃重新投军再当队长,脑子里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该干啥,或者说这辈子要做出什么长远打算。
他很少用脑子,身处明军的大框架里,他一介武夫的生活本来也不需要用脑子。
不论生活里出现什么问题,首级功制度之下,只要砍几个别人的脑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作为独立的小首领,流落戈壁很需要动脑子,这个时候的何崇安不仅仅是个熟悉底层士兵心态的基层军官,还是个富有经验的马匪头目。
他很清楚用军队那套宣读军法条例的法子,对这帮马匪来说没用。
军队的军法对付的都是新兵,要的是建立将领至高无上的威望,所以很多时候不说也不解释,就要个服从。
但这帮马匪有过从军履历的,都是来自各个军队的老兵油子;没有从军履历,也都是戈壁滩上劫掠经验丰富的实操型选手,指望他们像新兵一样服从那是痴人说梦。
他得将心比心,告诉整个赤斤卫,哈密就算被抢个底朝天,把城屠了,城里的东西都不能长期供应他们驻扎,所以他们长期的饭票还得是元帅府——将来有大活儿。
为了将来的大活儿,这次先把城里贵族抄了,抄的时候必须有组织
,任何人不能藏私,有纪律不藏私,才能保证整个赤斤卫吃饱,谁要藏私,就别怪翻脸不认人。
都约好了,用各种文字和画圈签了约定,何崇安这才开始准备进城……他没傻到跟一帮匪徒谈诚信,以赤斤卫的人口基数,出现几十个不把承诺当回事的匪徒很正常。
他拿出约定,就是为了占据大义来杀人。
大义,就是人们即使因为内心私欲而暂不认同,也不敢明白提出反对的道德制高点。
对赤斤卫来说,让所有人吃饱饭,就是绝对的道德制高点。
攥住大义这件兵器,只要有人犯法,他就能杀人立威。
在这之后,何崇安做出计划,把军队拉上城,挑出几支百户部堵住哈密城,许进不许出,征用了十几间民房,把贵族全拉过去软禁起来。
紧跟着就派人把城内外各贵族宅邸、庄园进行查封,一应物资不论有用没用,统统造册征用。
最后粮食没弄到多少,倒是查抄了一大堆器物财货,而对私藏财货的士兵,何崇安也没全杀,只砍了六个头、剁了四只手。
私藏的刑罚,何崇安对处死的数额专门用心计算,把大部分没靠山的、有靠山但影响不大的统统保了下来,杀的六个人里,四个是靠山势力较大,需要降低他们威信;另外两个没靠山但私藏数额较大。
其他人,把私藏财货交出来后,统统拉出来编了百人的先登队,让他们戴罪立功。
不过何崇安的实际想法,是有靠山的能削弱羽翼,没靠山更好,能给他创造施以恩惠的机会。
如此一番工序下来,最后他让赤斤卫旗军把有限的酒、肉、粮都分了,士气大涨,倒是初步有了军队的模样。
至于财货,则由康良辅派人联系肃州卫的宋贤,商议能不能在肃州贩卖。
宋贤对这消息眉开眼笑,他这边正发愁呢,肃州的情况与河湟不同,不仅分地在这效果不大,元帅府的均田买赋在这也施行不了。
因为一来肃州是没那么多银子买粮,二来是以肃州卫现有钱财,也根本买不到供应元帅府大军的粮草。
大元帅又要宋贤在肃州征粮供应军需,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肃州还是用卫所的制度,也就是种粮卫所收一半。
哪怕天底下哪儿的卫所都不行,但它的土地政策在河西依然是顶好的政策,因为河西的卫所制度不是明初才实行的,它在汉代就实行了,无非那时候名字叫军屯。
其实是一个意思,土地国有,分给士兵每户五十亩,种出来交一半粮,剩下一半自己的。
这个政策每朝每代都会拿出来用在边疆,因为边疆人少地多,只不过随着改朝换代的战争烈度升级,内地残破后也成了人少地多的环境。
到元末明初,早已实质分裂为南人北人两个民族的汉人在江淮流域融合重塑,在朱元璋的率领下展开狂飙,对燕云、关陕、云贵、两广的土地发起再征服,使全天下遍布卫所。
这本身就是那个时代北直隶加河南拢共四百万人,特定历史环境下的产物。
大明的人口在繁衍,政策顺应社会,也改造社会,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宋贤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搬出了老祖宗的那套卫所制度,肃州卫却立刻仓禀充足了。
就因为在刘承宗入关时的肃州内讧,死了一批人,留下来的肃州像一张白纸,套上卫所制特别好使。
眼下肃州军民交了粮,各家依旧留有大量余粮,宋贤是没法再征、军民吃也吃不完、卖又卖不出去,正发愁呢,突然赤斤卫搞来一批货物,把宋贤高兴坏了。
短短数日之内,一批粮草就运到嘉峪关上,让赤斤卫自己派人领走,剩下的东西他慢慢卖,卖
多少给多少。
一下两边的燃眉之急都解决了,肃州的军户甚至向宋贤反映,他们最急缺的货物,其实是大粪。
肃州正在施行刘承宗的亲田法,今年百姓都尝到了亲田法的甜头,他们迫切地需要更多肥料,来给其他分区施肥,用以养肥土地。
不过正当他调集人手,打算在嘉峪关外建立第一座肥料堆熟窑时,来自东方的烽火打破了肃州的宁静,尽管烽火不能传递准确军情,缺少军卒的肃州卫还是第一时间进入警备状态,做好向东方御敌或运送辎重的准备。
随后曹耀的书信送抵肃州卫,永昌卫的防线被突破了,是曹文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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