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五年1月17日,今川馆城下町,蹴鞠场。
蹴鞠是年轻人最好的食粮。
没想到,在带今川五郎看了一次城下町的蹴鞠场后,困扰了他一年多的外出恐惧症和骑马恐惧症居然就光速自愈了。现在别说恐惧骑马了,每次剑道修行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便衣,装作百姓,叫上自己的侍卫和小姓们骑马往蹴鞠场冲,负责保卫安全的忍者们紧赶慢赶都追不上。
“真好呀。”蹴鞠场边的观众席上,今川义元和银杏并肩而坐,看着今川五郎领着一队青少年们,和场地对面的蹴鞠好手踢得有来有回。主力基本就是今川五郎,虽然还只有12岁,但无论是脚法、身法、节奏还是速度,都堪称一流,简直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然,他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坏习惯——不爱防守,不喜欢干脏活累活。
冈部元信、朝比奈泰朝、小田切彦次郎这三个侍卫仗着身体健硕,就是专门负责干脏活累活的。他们那习武的身板往面前一站,寻常的蹴鞠手都是挤不过去的,哪怕靠着个人技艺突破成功了,也会立刻被补位堵住——这可是在战场上练就的纪律和配合,自然不是民间好手们比得上的。
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蹴鞠队伍里还有两个新面孔:堀越贞丰和足利义秋。堀越贞丰是太原雪斋在堀越家里拉拢的自己人,在之前的远江叛乱后,太原雪斋对堀越家嫡流予以惩治,身为庶流的堀越贞丰已经在事实上崛起。而在前年的三河反击战中,堀越贞丰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更是凭着对今川五郎的大力支持,一举赢得了少主的信任。堀越家的嫡流见状也只能顺水推舟,将家中大权越来越多地让渡给堀越贞丰,指望靠着他和少主的私人关系,为堀越家在未来的今川家中挣得更多的话语权。
不过,无论是冈部元信、朝比奈泰朝这样的谱代子弟还是小田切彦次郎这样的旗本子弟,对堀越贞丰这样“成分不清不楚”的“暴发户”都有着不小的敌意。他们可清楚地记得,前年的三河战场上,他们为了今川五郎的安危力主掩护今川五郎突围,可堀越贞丰却一味地顺着今川五郎的意思,和他们当场大吵起来。
自然而然,今川五郎对当时帮他说话的堀越贞丰很是满意。但在这些亲信子弟的眼里,那就是一个外人想要靠着毫无底线的阿谀奉承和溜须拍马来讨得少主欢心——甚至不顾少主个人的安全。对这样的佞臣,他们可是丝毫喜欢不起来的。甚至太原雪斋都对这个“意外”颇有微词,吩咐早坂奈央对堀越贞丰多盯着点,别让他误导了今川五郎。不过太原雪斋到底还是宠今川五郎,对他的个人意志没做过多干预。
当然,今川五郎本人还是很喜欢堀越贞丰的。毕竟在前年那样一个兵凶战危、火烧眉毛的局面下,只有堀越贞丰站出来肯支持他。对于小孩子而言,难免就把他视为了“大好人”和“救命稻草”。于是,每次堀越贞丰来今川馆里汇报工作时,今川五郎都会缠着他聊天蹴鞠,这次也不例外。
而足利义秋的参与,则完全是因为他个人的天赋异禀。今川义元还算是一个厚道的监禁者,虽然名义上是替幕府将军足利义藤软禁其被卷入叛乱的异母弟,但也没有过度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只要在今川馆内外别离开监事人员的视线就行。足利义秋平时就是读书,可耐不住今川馆里同龄的小孩子和小侍从们天天都被今川五郎带着踢蹴鞠,他毕竟也是孩童的年级,就忍不住要了一个蹴鞠,自己有事没事在院子里颠颠球。
但天赋终究是不会被埋没的,才踢了不过几次,足利义秋那惊人的蹴鞠才能就被偶然路过院子的今川五郎发现了——他颠球的水平,可是比今川五郎的小姓侍卫们都厉害。于是,在今川五郎的软磨硬泡下,足利义秋也被拉入了今川五郎的蹴鞠童子团。寿桂尼对此更有微词,生怕今川五郎和这个大概率没机会上位的流放将军产生过于密切的私人关系,影响到今川家未来的决策和判断。
但禁不住今川义元、银杏和太原雪斋这几个人实在是太太太宠今川五郎了,寿桂尼也是无可奈何。她只是悄悄地安排了自己选中的几个侍女去侍奉足利义秋,争取成为足利义秋的亲信,以后若真是会出什么岔子,大不了直接把足利义秋毒杀了便是——堀越贞丰也是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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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再次回到球场上,今川五郎刚刚一脚漂亮的远射打入一球。转过头来,他又开始在场上散步,眼神防守,放任对面的蹴鞠手们从他身边杀过。在他身后,负责防守的是冈部元信和朝比奈泰朝。可是这两人对视了一眼,又扫了眼身后气喘吁吁正撑着膝盖喘气的堀越贞丰,便默契地都假装上抢,实则将对手放了过去,直接冲到了堀越贞丰身前。
堀越贞丰可不比这些天天不是习武就是蹴鞠的小孩子们,日常的工作都是趴在桌案前处理公务,哪里跟得上这种高强度蹴鞠的节奏。再加上他脚法不精,只会死劲儿,没几个回合就累得跟狗一样。但这可是在少主面前露脸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喊停,只能硬着头皮上去防守。结果就是被人干净利落的一个晃动给晃倒在地,吃了一嘴泥。还是全靠着足利义秋上前一拼,才把球给救了回来。
“真菜!真菜!还不如让我上!”一旁观战的朝比奈松千代不满地大喊大叫着。堀越贞丰这一来,顶掉的可是往常他的位置,因此他对堀越贞丰的意见比那些因为过节和家族利益考量的人都大得多得多得多。本来可以在蹴鞠场上驰骋,现在只能在场边扒着栏杆、抱着酒壶干看着,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年轻来说确实太痛苦了。
“给他们送点水去,我看水都喝完了。”今川义元挥了挥手,打发木下藤吉郎和小葵他俩去边上的水缸里取水。木下藤吉郎和小葵领命离去,而今川义元的目光却意味深长地跟随着二人的背影远去。虽然在大人物们的视线下,他们两个都是老实本分,但是视野尽头的拐角边,今川义元能看到木下藤吉郎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开始和小葵聊天了。
也对,毕竟正值少年少女懵懂的年纪。小葵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木下藤吉郎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人机灵又会说话。朝夕相处之下,难免有情愫吧?
今川义元回过头去,刚好对上了银杏的目光——原来她也正偷看着那俩小孩子的方向,两人相视一笑,咯咯地乐了起来。
“不是第一对了哈。”银杏边笑边向后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瞥向自己的侍女女忍望月贵树,后者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是吧?小七郎?”今川义元也拍了拍早坂奈央的肩膀,后者同样羞涩地咬了咬嘴唇。
“我说你们小两口,是真的心大啊,还有空关注着这些下人的情情爱爱。”坐在两人身后的武田信虎翘着二郎腿,用那浓厚的甲斐乡音随口嘟囔着:“你们就不在意你们孩子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吗?卷入叛乱的伪将军,还有一个屡次叛乱的一门众家里的庶子,怎么看都不该放心让他们待在五郎身边吧?”
“那你这个做外公的怎么不自己去和五郎说呢?”银杏白了武田信虎一眼,“难般出来一次,除了扫兴的话就不会说点别的?”
“得了吧,老夫可不敢和五郎乱说话,不然那和尚和尼姑就得找上门来帮我‘寿终正寝’了,我也是他们眼中的‘什么人’啊。”武田信虎干笑了两声,随后凑到今川义元身边道,“我这女婿啊,你信不信,令堂随时能毒死今川馆里的任何一个人。五郎身旁那些臣子的小命,都捏在令堂手上呢。”
“别把家严说的这么恐怖。”今川义元对“毒杀”这些词很是反感,因为他敬爱的兄长以及二哥,当时就是死于稀里糊涂的毒杀,至今都未能查出凶手,只是怀疑是北条家干的罢了。
“左京殿下,告罪了。”就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侧边响起,是侍立在今川义元身侧的田沈健太郎。他目视着武田信虎,显然对他手里把玩着的一个石块有些在意。那石块就是随手捡的,但着实有些锋利,在这个距离上,给今川义元的脑袋开个口子可是绝无问题的。
“哈,你看吧,你们今川馆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防着老夫呢,这日子过的是不舒坦哟,果然不能来女婿家里养老送终。”武田信虎随手把那块石头一扔,朝着今川义元苦笑道。
“没人求着你来,你要想回去就回去,看看我那弟弟同不同意便是。”银杏没好气地呛道。
“他呀,哈哈,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他估计搞不好就是被周围的那些佞臣进谗言给说得鬼迷心窍了,才要和老夫作对。”武田信虎毫无心理负担地扯着慌,边说边用翘着的二郎腿的脚指头向蹴鞠场上撇了撇,“我当时就该学那尼姑,把他周围那几个混账都毒杀了。”
“毒杀不是什么好手段。”今川义元低声反驳了一句。
“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的。”武田信虎倒是笑了起来,“方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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