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入局(为盟主“爱龙大大”加更)

  终宋正文卷第656章入局“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李瑕忽然又想到了这一句诗。

  当年只是买了本《陵川文集》,正好翻到了,觉得不错,便以赤那的血写在墙上。

  近来回想,却愈发觉得这诗有哲理。

  他勒住缰绳,指了指前面的东新街,向刘元振道:“这是个刺杀的好地点。”

  “廉希宪就这点手段?”

  李瑕道:“仲民盗书时,也觉得我就那点手段。”

  刘元振才面露不屑,闻言不由叹息,无奈道:“大帅就不能不提此事吗?”

  “你引我提的,说明你还没悔改……驱散百姓吧。”

  杨奔当即下令,之后四下扫视,道:“刺客恐藏于民居之中,是否搜查?”

  “不必了,弄得人心不安,便是中了对方的计。”

  等了一会,李瑕见士卒们已将沿途百姓驱散,抬头扫视了一眼,自语道:“在关中施政才是正事,不必耽误功夫了。”

  “槊给我。”

  他驱马,径直驰进东新街……

  ~~

  阁楼上,胡祗遹已愣在那儿。

  他安排了数十死士藏在人群中,准备动手时堵住东新街,却被驱走了。

  仅剩埋伏在民居里的数十余死士。

  李瑕必然已预料到有刺客,甚至还向这边看了一眼。

  因为整条街,就此处视野最好。

  成事的可能性已太低了。

  胡祗遹转过头,又看了旁边那火盆一眼,还是抬起手,吹响了哨……

  哨声一起,长街两侧的围墙、窗口上立即现出一个个死士,端起弩箭便向李瑕瞄准。

  同时,还有霹雳炮被掷了出来。

  然而宋军却早有准备,迅速端起盾牌。

  “嗖嗖嗖嗖……”

  “嘭……”

  蒙古的霹雳炮并非靠爆炸威力伤人,铁片乱射,与箭矢一起击射在宋军的盾牌与盔甲上。

  “杀刺客!”

  死士见此情形,知机已失,纷纷跃出,提刀便向李瑕杀去。

  混乱中,只听一声马嘶,李瑕跃马而出,手持长槊便向前冲。

  战场上他尚且不怕,此时对方刺客犹未披甲,他则全副武装,只当是练手。

  且还不必忙于指挥,比战场要爽快。

  “噗噗噗……”

  马匹跑过街道,长槊竟是连捅数人,势不可挡。

  其身后,刘元振、杨奔不甘示弱,领兵杀上……

  ~~

  阁楼上,胡祗遹微微张嘴,惊于李瑕之悍猛。

  第一场刺杀失败本在意料之中,但李瑕那种不屑的姿态还是让他感到了受挫。

  他闭上眼,再次吹哨,命令死士撤离,之后,毫不停留,转身离开此地。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已有士卒进来,搜查了一番,见无危险,请出刘元振。

  “不过如此。”

  刘元振扫了一眼屋中陈设,摇了摇头。

  最后,他目光落向那火盆,随手拿起佩刀拨弄了一下,忽见其中散落着些没烧干净的书信。

  刘元振向后倾了倾,皱眉,想到了刘元礼盗书之事,有些抗拒。

  最后,他嘀咕了一句。

  “这次看看你怎么应对。”

  刘元振总归还是俯身拾起残信。

  然而,看了一会之后,他表情有些奇怪起来。

  ~~

  半个时辰后,刘元振走进京兆府衙。

  只见李瑕正站在公房内,有些为难的样子。

  “廉希宪把籍册都搬空了啊。”

  “往常不知他这般卑鄙。”刘元振对籍册不感兴趣,拿出残信,问道:“大帅想看吗?”

  “看。”

  李瑕没太多犹豫,随手接过信纸,脑中犹在思考少了籍册的麻烦。

  但当他目光落在信纸上,微微一凝。

  “大帅也没猜到吧?”刘元振问道。

  “嗯,没猜到。”

  李瑕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深,踱了几步,在案几边坐下,把其中一封残信铺开,执笔试图补全它。

  “……瑕之事诸公悉知,张家毫无隐……舍妹六月离家,查探沿途唯往……今若不在京兆,复于何……倘家父志未伸而骨肉受刑……再三,恳商公体谅,弘道顿首。”

  毛笔被丢到一边,李瑕眯着眼,试图看清那灰烬处的字样,最后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他拿起另一封残信,铺开来。

  刘元振探过头,道:“廉希宪要向开平奏张柔暗中联络我们,他……”

  “假的。”李瑕不悦道:“廉希宪不会在这关头构陷张柔,这封信他就没想传到开平,该是写给我看的。”

  “这有何用?”

  “为了递他想让我知道的消息。”

  “什么?”

  “他在告诉我,他手里有张家与我勾结的证据。”

  刘元振微讥,问道:“哪有证据?分明什么都没有。”

  李瑕懒得理他。

  刘元振早已猜到,见他不说,倾身上前,问道:“大帅不愿娶我刘家女儿,原是想留着位置娶张家女?”

  “你又不是才知道。”

  “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待我真厚待张家了你再说话。”

  “到时我还如何说话?”

  “有本事别等被我打成残兵败将了才想着联姻。”

  刘元振一滞,竟是无言以对。

  好一会,他兀自又开口道:“但若张家不降,也被打成……”

  “我心里有数,别说话。”

  李瑕闭上眼,靠在倚背上,独自思考着这件事。

  那封信应该是张弘道所书无误,笔迹与信印皆对。

  换言之,张文静六月时离家了,来汉中吗?

  不敢走宋境……那只能过潼关。

  到长安了吗?

  眼下应该不在长安,否则自己今日进城,她会现身。

  被商挺拦下了?那便是在潼关?

  但这是张弘道的推测。

  张弘道语带威胁,该是很确定。

  不一定,若真如此,廉希宪大可直说。

  或是廉希宪认为,只凭一个小女子威胁不了自己,又不敢得罪张家,这才故意抛一点线索出来设计。

  为何不直接将信放在此间案上,而要在刺杀之后留下残信?

  以为能刺杀成功?还是逼自己去查刺杀一事。

  为何?

  就算去查了,廉希宪又有何后招?

  或只是试探?或是廉希宪根本就没有更多线索?甚至张弘道的信根本就不是那意思,故而才要烧掉一半?

  ……

  良久。

  李瑕睁开眼,犹未猜透廉希宪的心思,只想明白了一点。

  “廉希宪要我去找出他埋在长安城的棋子。”

  “为何?”

  “也许我动作越多,他越有机会杀我。”

  刘元振问道:“大帅不是说,任他千般诡计,我们不必理会,只须稳定关中既可?”

  “嗯,这次是我的私事。”

  “哈?大帅若被他杀了,教我继续荡平天下吗?”刘元振反问一声,伸手一指桌案,道:“更何况,有机会拉张家入伙,又岂会是大帅私事?”

  “说是私事……因为我怀疑廉希宪手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想叫我不安。”

  刘元振竟是笑了一笑,又问道:“为何不安?”

  李瑕道:“尽快稳住民心吧,这是正事。”

  “正事之外呢?”

  “我亲自办。”

  “如何办?”

  “去信亳州、拿下潼关俘虏商挺,但廉希宪必有防备……我还得顺藤摸瓜,将烧信者找出来,问清线索,至少能马上问清信上的内容。”

  “大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刘元振道:“保持清醒,莫斗红了眼。”

  李瑕淡淡道:“我很清醒。”

  ~~

  通济坊。

  “寒瓜……卖寒瓜!”

  吕阿大蹲在街边叫卖着,一转头,正见到二十余宋军士卒拥簇那李大帅拐进东新巷。

  他吓得不轻,连忙低下头。

  目光一瞥,见那李大帅上了小阁楼,他犹豫片刻,挑起担子离开。

  绕过两条街,路遇一个挑粪水的老汉,两人却是认识的,站着闲聊了片刻。

  “他真去了那。”

  挑粪水的老汉不声不响,又拐了一阵子,到了骡马市,遇见一个拉货郎。

  “他真去了那。”

  就这般简简单单一个消息,也不知传了多少人,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落进耶律有尚耳里……

  这是甜水井附近的一间小院,耶律有尚四下一看,吩咐人守好门户,独自回了屋,推开床榻,走进密道。

  拐了一会,再出密道,已到了另一间小院。

  “绍开兄,李瑕真上钩了!”

  胡祗遹有些无奈,叹道:“伯强,半个时辰前,我已得到消息了……你这探消息的法子,太慢,且行不通的。”

  “不,只是他们还不熟悉,会越来越好的。”

  别的事,耶律有尚都愿意听胡祗遹,唯独在此事上很是坚定。

  “请绍开兄信我。”

  胡祗遹道:“行间谍之事,你我与李瑕对手,本已如以卵击石,你又寻一群无知小民,误事矣。”

  “孙子云‘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我用的正是‘乡间’之道。百姓汇聚如海,我如鱼游大海,李瑕绝计寻不到我。绍开兄可知城中受廉相大恩者有上千人,人人皆可为我耳目……”

  胡祗遹是真担心因耶律有尚而泄了行踪,偏一转头,见对方已愈发兴奋。

  “好了,不谈这个了……李瑕入局了。”

  耶律有尚点点头,神色亦郑重起来,道:“真没想到,李瑕真去找了,我还担心他不在乎张家女。”

  “他在乎的不仅是张家女,而是这个拉拢张家的机会。这是明谋,哪怕他心知有诈,见到信,就想追查。”

  “而我们刺杀他,他便能查到信。”耶律有尚道:“廉相能引得李瑕乱了心志,神机妙算也。”

  “对廉相而言不算什么,回想起来也简单,无非是死间之计。”

  “却从未见有廉相精妙者……”

  胡祗遹道:“史册也只会说,宋将李瑕冒进京兆府,廉相以志士诱杀之。”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今日只是第一步,我们虽能料到他会去,可惜他还有防备,刺杀不得。但只要顺着我们的线索走,他的踪迹便能渐渐被我们掌握,总有机会杀他。”

  “关中兵力虽不足,然我等只需杀了他,其势土崩而瓦解。无怪乎其人能成事,间谍之道有大用也。”

  “莫忘了廉相所言,间谍乃小道,杀一人易,而治万民难,今不得已而用其法,万不可依赖。”胡祗遹道:“李瑕精于此道,你我胜不了他,所胜者,廉相经营长安多年,此方为正道。”

  耶律有尚拱手,道:“谢绍开兄提醒。”

  ~~

  入夜,李瑕自通济坊出来,却是先见了刘黑马。

  “请刘公来,是想问长安治理之策,如今廉希宪带走了籍册,田亩、税赋难以清理,刘公以为奈何?”

  刘黑马微微一愣,先是应道:“我以为,大帅会问张氏之事。”

  “私事我私下处理,政务不可怠慢。”

  刘黑马又反问道:“我一介武夫,大帅何以询问政务?”

  “刘公有治民之能。”

  刘黑马这才回答道:“听闻汉中不收丁税,那便重新落籍便是,长安近郊有大量蒙古王公贵族之牧场,正好可租予优先落籍而无田产者。”

  李瑕又问道:“税赋又如何?上、中、下三等田地原是如何划分,每家交粮几何、是否欠粮,一应不知,免了今秋田税如何?”

  “不可,今大帅入长安,百姓并未出力,此例一开,明年收粮则怨言四起,不如依汉中明年田税?至于往年欠粮,欠的是蒙古的粮,一笔勾销便是。”

  其实问答双方心中都有定计,但偏就是要有此一问一答。

  李瑕执礼道:“过几日我调来的官员便到,请刘公一起主持此事如何?”

  刘黑马微微眯眼,一时分不清李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想借自己在关中的威望。

  心头有些埋怨。

  ——帮你治理好了关中,还不是要被打发到成都去。

  但李瑕以身作则,做事不求自身回报,说其不贪也行,说贪的太大也行。

  总之这点不像一直在收集大量财富的蒙古王公。

  于是刘黑马那一点怨言也说不出口,起身执礼。

  “那老夫便试试是否有施政之能?”

  “多谢刘公。”

  ……

  二人又相议良久,等刘黑马离开,李瑕以双手揉了揉脸,只觉千头万缕。

  眼前要做的很多,稳定关中形势,之后要攻打潼关,调整川蜀与关中的防务,这些都是正事,但得先把信得过的官员调来。

  同时还得清除廉希宪留在长安的眼线。

  这些,是本已预料到要做的。

  如今又多了桩私事……

  “那就一并做到吧。”

  ~~

  次日,刘元振走进公房,只见李瑕脚边放着个火盆,面前摆着一堆卷宗。

  “大帅这是一夜未睡?”

  “嗯。”

  “可有线索了?”

  “火盆里不仅有那几封残信,还有别的小纸片。”

  “但字不成句,有何用?”

  “字迹,所有小纸头都是一个人的字迹。”李瑕道:“我调了府学与各衙门的宗卷与公文,比对字迹,找到烧信之人了。”

  “谁?”

  “这个。”

  刘元振看了眼那份公文,问道:“胡祗遹?”

  ~~

  胡祗遹正打开院门,迎进了一名精明干练的探子进院。

  “如何?”

  “李瑕昨夜查阅了京兆府学所有的宗卷。”

  “那他快查到我了,必会去我家中。”胡祗遹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埋伏,到时一把大火烧死他。”

  “是……”

  胡祗遹又想到耶律有尚不听劝,万一泄漏了消息,遂也不告之,乔装之后,领了两个人出门。

  这次,他已有杀李瑕的把握。

  想着这些,对面走来几个男子。

  双方擦肩而过之际,胡祗遹忽听“咚”的一声,后脑勺一痛,已晕倒在地。

  “哈,你爷爷随大帅北上开封时,你还在吃奶……押回去!大帅要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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