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嚎叫着,与武士搏斗在一处。
灸热的火舌炙烤得后背呼呼冒汗,
安娜在奔跑,
动作粗鲁而笨拙,像条泥巴里爬出来的丧家犬,丝毫也不顾及自己的淑女形象,
手里捏着证件和船票,甩开一双长腿,拼命奔逃。
鲜血顺着香肩流下柔软纤细的腰肢,颀长雪白的小腿粘满了泥污。
爆炸的车子被她远远抛在脑后,
沿着高架路右侧的坡道岔路一路跑下去……
不知怎么的,
平时疏于锻炼的她成了长跑健将,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警报,即便口干舌燥……牙花子满是鲜血也不停歇,生怕停下来愧对了罗伊的牺牲。
她大口呼吸,眼里飙着泪,抛却一切想法,只记着罗伊那句:
“求你……亲爱的……快去我们相识的地方!快啊!别让我白白……死去!”
热泪顺着面颊滑落,
她多希望这条路能够穿梭时空,让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即使每天在电池工厂累死累活也无所谓,只要能和爱人依偎在一起,就足够了……
一切都已无法改变,
远处,市区的夜空被火光映成红色,半座约克城都在暴乱中燃烧,成千上万人在今晚死去,另外半座城市在重兵的保护下仍旧霓虹闪耀,正在准备1986年的新年庆典。
安娜根本不敢去想父母、哥哥……她所能做的,只有奔跑,奔跑……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怎么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往日的幻象,
(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愿……)
此时她已经跑下了岔路,柏油路面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来到约克城郊外的一片野地,
这里有座被遗忘的贫穷小镇,破旧的牌子上漆着“花溪镇”
空有个美丽的名字,没有鲜花,也没有小溪,镇子夹杂在垃圾填埋场与被污染的湖泊之间。
安娜的大脑严重缺氧,幻觉愈加严重了,身体已经力竭,仅仅凭借灵魂和意志在奔跑。
时空仿佛穿梭倒流,
安娜想起当年在街区被小混混纠缠,她去市场帮妈妈买洋葱,一群散发着酒气的男人跟上来,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把她堵在暗巷里。
那时她才十五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颜值身材不输给任何一位花花公子杂志的封面女郎,活脱脱的贫民区美丽传说。
每当穿着花布连衣裙的她走过街头,就吸引到无数目光,宛若一枚满载雌性魅力的荷尔蒙炸弹在男人们心中爆炸,就连大妈大婶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如此恶劣的治安状况下,像她这种漂亮女孩儿简直就是待宰的鲜嫩羔羊,
当时,那些形貌猥琐的歹徒借着酒劲儿就要扒掉她的上衣,她想尖叫,嘴却被堵住。
这时候,少年罗伊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小巷,从环卫工的三轮车上抄起一柄沾屎的扫帚胡乱挥舞,瞬间逼退了众多比他高大强壮的成年人。
“快跑啊!阿纳斯塔西娅小姐!快去告诉大人们!”
那是安娜的全名,除了家人鲜少有人知道,
五分钟后,等到安娜带着全副武装的街坊邻居们赶到,歹徒们早就跑了,只看到破衣烂衫、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罗伊躺在地上。
他臭烘烘的,挨揍以后又被人在身上撒了尿,手里还抓着一片歹徒的衣衫碎片,显然是拼命拖着对方,不让他们去追安娜,嘴里迷迷糊糊念叨着:
“快跑……”
那件事以后,他们的关系便从好友升级为情侣,整天泡在一起,如胶似漆,街区里追她的男孩儿们全都妒忌得不行。
没人看好这对小情侣,因为根本不般配。
罗伊从小就是个坏小子,三天两头闯祸,
因为小矛盾就砸坏人家玻璃,偷喝大人的酒,还因为在超市小偷小摸进过少管所,只有退伍老兵琼恩才管得住他。
长大以后,罗伊也远远算不上好男人,没什么上进心,爱贪小便宜,满嘴粗话,随地吐痰,烟瘾很重,一言不合就打架斗殴,喜欢吹牛撒谎。
安娜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告诫她,
“那小子配不上你,他一辈子也就那样儿了,没啥出息,小姐,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优秀的青年,带你离开贫民窟,住到富人区享福……”
对于街坊邻居们的好心衷告,安娜全都一笑处之,
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孩儿,对于感情的追求甚于物质。
罗伊爱她胜过爱自己,敢为她豁出命去,单就这一点,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脑中的往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终于……安娜再也跑不动了,瘫倒在镇子里,好一阵才缓过来,发现身边一片狼藉。
约克城的暴乱蔓延到了这个偏僻的镇子,治安官被调到城里的富人区支援,歹徒流窜犯趁火打劫,镇民们早已外出逃亡。
镇子里冷冷清清,所有商铺住房都遭到打砸抢掠,有几幢大屋燃烧起来,火星和灰烬漫天飞舞。
远远望到镇子另一端的停车场,她终于明白了,罗伊让自己跑来这里的目的——如果能找到交通工具的话,就能及时赶到星港了。
去停车场需要横穿小镇,镇中心躺着几具镇民和歹徒的尸体,安娜战战兢兢地,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把老式的双管霰弹枪防身,把几颗红色的12号打猎用霰弹塞进裤兜。
追随着童年的记忆碎片,安娜来到一幢老房子跟前,
这是一幢农舍改造成的小教堂,尖尖的哥特式拱顶上立着十字架。
安娜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她小的时候,每周末都带她过来做礼拜。
教堂的门大敞四开着,安娜走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
脏兮兮的木头长椅,破洞的棕榈垫子,脚踩在陈旧腐朽的木地板上吱嘎响动。
(一点儿没变,还是当年的老样子,破破烂烂。)
这里的神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士,为了保障本教区的纯洁性,他拒绝了企业开出的宗教献金,拒绝任何广告推销,全靠教会的补贴,以及教友们微薄的捐款来维持小教堂的运作。
(左边第三排中间,就是这个座位。
当年就是在这里和罗伊相识,
我的摇摇球掉在地上轱辘走了,
男孩儿捡起来递还给我,不小心触碰到我的手指,
他的小脸儿‘腾!’地一下红了,阿尔伯特哥哥笑得前仰后合,
妹妹,你看啊,这小子脸皮薄,竟然还不好意思了!)
斯人已逝。
一切温馨往事都已成过眼云烟,安娜坐在老位置,双手放在长条横桌上,向着正中央那尊陈旧的十字架闭目祈祷。
“光荣而仁慈的主,
您的信徒,在此尘世间,向您哀呼,向您叹息哭求,求你回顾怜视吾等凡人,为您所赐之一切恩惠,吾等诚心赞颂感激,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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