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百年前。
西海龙宫三太子敖烈,乃是一条可以翱翔九天的真龙。
曾经是。
敖烈在西海龙宫生活了四千多年,修得一身精纯浩瀚的法力,可上天、可遁地,三界内畅游无阻;本应是逍遥自在的,但厄难突然就降临了。
四千四百岁的时候,他的龙鳞开始变色。
东、西、南、北四海龙宫的龙王皆是通体纯金色,象征着“王”的权威。他们的子孙,大部分是蓝金色或紫金色,因为血脉不够纯粹。
毕竟世间只有四条龙王,他们是天生的真龙之祖,分别坐镇四海。而他们的配偶,最高贵的也就是玉龙和应龙罢了,所以几乎生不出纯金色真龙。
唯独敖烈不同。
他是极其罕见的幸运儿,血脉的精纯程度堪称完美,一出世便伴随异象——大海深处升起一轮炽热的太阳,火红的光和漩涡中,刚脱离母体的敖烈被虚幻的力量托起,浑身披着金灿灿的龙鳞,强悍的气息随着呼吸扩散,压迫感震慑了方圆万里海域。
真龙之威!
敖烈毫无疑问地成为了西海龙王最宠爱的后代,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四千四百岁那年,他的龙鳞褪色了。
虽然敖烈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并没有下降,可是龙鳞的颜色却一天比一天浅。不合常理的变化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结果他通体呈现出如雪的白色。
西海龙王敖闰为此暴怒,认定敖烈辱没了龙族的尊严,于是动用法力将他打成重伤,并且逼他化身为马,滚去天庭的马厩生活。
经历了沧桑巨变,敖烈的心头笼罩一层阴霾,他成了最凶狠好斗的“白龙马”。不仅马厩里的天马怕他,就连负责养马的小仙也很怕他。
只是敖烈不曾看到,西海龙王在宣布将他赶出龙宫去天庭充当天马的时候,眼里闪过了几点无奈与悲伤,以及些许难言的担忧。
出手打伤敖烈那日,龙王敖闰冷着脸回到寝宫,继续大发雷霆,砸坏了无数珍宝,就差没把龙宫整个给拆了。
九龙母面带愁容,犹豫着走上前:“闰王,烈儿身上的变化并非他本意,你出手把他打伤也算是很重的惩罚了,你看是不是没必要把他赶去天庭……”
“够了!”敖闰猛地挥动衣袖,磅礴的法力搅动四方海水,差点让九龙母跌倒,“你是西海最强大的应龙,却生出了白色的孽畜!我念在旧情对你既往不咎已经很难得,你若再敢为他多说一句,我定把你打入冷宫!”
“是,妾身知错了,谢闰王恩宠。”九龙母转身离去,心头仿佛在滴血。
看着爱妻离去的萧索背影,龙王敖闰颓然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苦笑一声,双目望向远方——
“烈儿,你千万别怪父王无情。我若不这么做,会牵扯出太大的因果,届时你必将魂飞魄散。这是你命里永远无解的诅咒,父王也只能想到如此办法来暂时保你平安。委屈你了,一定要在天庭继续活下去啊。”
当日,一封奏折传入天庭凌霄宝殿。
玉皇大帝看完西海龙王的奏折,笑出了声,对着宝殿内的众仙佛说道:“这敖闰也真是迂腐过头了。他的三太子敖烈玩耍时不小心纵火烧了西海明珠,他竟然舍得把敖烈打成重伤,还要将之逼来天庭充当天马以示惩戒。如此惩戒,是不是重了点?”
太白金星上前一步,弯腰行礼:“启禀玉帝,东、西、南、北四海明珠皆由王母娘娘于上万年前所赠。如今西海的明珠被烧,依臣看来,龙王敖闰的做法并无偏颇。”
“哦?你不提朕倒是忘了。”玉帝点头,“既然西海明珠乃王母所赠,那三太子敖烈的确该罚。朕准了,就判敖烈即刻去天庭马厩充当天马,不得有误。”
2、
七百年前。
孙悟空换上滑稽的官服,来到天庭马厩。
“我是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弼马温孙悟空,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朋友,我会照顾好你们的。以后你们不用整日呆在马厩了,撒欢儿去追逐天边的彩霞吧!”
马厩的围栏被打开,但是没有一匹天马敢乱动。
“愚蠢!”在马厩生活了几十年的白龙马敖烈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哪来的野猴子。”
“哦?”孙悟空也不生气,饶有兴趣地跳到白龙马身旁,仔细嗅了嗅,“好玩,太好玩了,小白你居然不是天马,你的内心深处藏着真龙的桀骜呢。”
敖烈愣住了,旋即他反应过来,吼道:“混蛋,别随便喊我‘小白’,你找死吗?!”
“哈哈,小白我很欣赏你的脾气,但是你可没有杀了我的本事。”孙悟空笑得开心,龇牙咧嘴,伸手想要去拍白龙马的脑袋。
“放肆,你这狂妄的弼马——”敖烈身上瞬间爆发出凶戾的气息,周围的天马被吓得乱成一团,瑟瑟发抖着拼命往后挤。
半秒钟之后,敖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悟空的手轻轻落下,落在他的头顶。
耻辱,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敖烈气得浑身颤抖:“弼马温,我与你不死不休!啊!!”
“有个性,你若能在俺老孙面前踏出一步,老孙今天就让你随便揍着玩,怎么样?”
3、
六百年前。
漫长的岁月转眼而逝,敖烈早已经不再做马,他恢复龙身,成为天底下唯一的白色真龙,甚至比四海龙王加起来还要骁勇。
他跟随孙悟空与天庭连年征战,曾和蜘蛛精七妹聊过往事。
“哼,你那日肯定直接在他面前折服了。”七妹的神情温柔如水,“他是万妖心中绝对的王,是我最崇拜的英雄,就凭你这条小屁龙,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动弹?亏你还敢说出什么不死不休的大话,真是傻得可爱啊。”
“这你可就猜错了。”敖烈面露得意之色,“当时我又不清楚他到底是谁,而且没能感受到他的善意,只是认定自己被侮辱了,所以拼尽全力也要去反抗。结果我的神圣血脉突然就被点燃,实力瞬间暴涨,真的在他面前成功踏出了一步!”
“看把你得意的!”
七妹用力弹指,射出一条银色蛛丝,擦着敖烈的脸颊飞过,将百米外的三只蜻蜓同时钉在一棵大树的躯干部位。勾了勾手,蛛丝便串着蜻蜓原路返回,被她一口吞下。
“小屁龙我告诉你,保证是他故意放水了,不然你再怎么爆发也没有用!”
“七妹你总喜欢这么暴力。”敖烈皱眉,鬓角有几缕发丝断裂,是银色蛛丝的锐气所致,“我自然知道他的厉害,我在他面前其实一直像个孩子。”
“所以你踏出一步之后就认输了?”
“不,我对他施展法术了。”敖烈罕见地有些尴尬,“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真的像承诺的那样,根本不还手,任由我打。”
“老娘现在就想把你狠揍一顿!”七妹咬牙切齿,线条完美的俏脸被一层墨色甲片覆盖,“你居然敢对王动手,罪不可赦!”
“说实话,他的气概和境界,不是我们可以比拟的,‘万妖之王’的称号永远属于他,哪怕最终妖族战败也不会变。”敖烈望向苍穹,望向血与骨的战场,“我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背后,紧紧跟随,并且拼上这条命去战斗,只求别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
“嘁,算你说了一句像样的话。但你要坚信,妖族是不会败的。我们有王,所向披靡、无敌天下的王!他为了妖族的未来不惜赌上自己的一切,怎么可能败!”
“七妹……你,是不是暗恋王?”
“哎,试问在妖族中,有谁敌得过盖世英雄孙悟空呢?”七妹答非所问,笑得有些哀怨,“我只不过是一只八条腿的蜘蛛而已,耗尽这一生一世也只能做他的朋友。”
4、
白马驮着唐僧行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西行路上,忍不住回忆起当初遇见弼马温的场景,又温暖又怀念,甚至还有一点儿心疼。
他抬头看了看扛着铁棒走在前面的孙悟空,突然泛起些许无助的悲凉。
瘦弱的猴子头顶有一个华美的金箍,那是束缚灵魂的枷锁。
“王,你还记得我吗?你为什么会戴上恶毒的金箍?天下间所有的妖魔都知道你迟早能脱离两界山的桎梏,可你却踏入了如来和太上老君设计的陷阱里,到底是为什么啊?!”
孙悟空的灵魂有多坚韧,无论是仙佛还是妖魔都心知肚明——没人能强迫他戴上束缚灵魂的枷锁,哪怕是仙祖或佛祖也做不到。
除非,他是自愿。
“师父,小白真的不像是一匹马呢,我总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和龙王类似的味道。”孙悟空将金箍棒杵在地上,挠挠头,想起前段时间被他从天上打落的东海龙王。他虽疑惑,但并不会对小白使用火眼金睛,因为小白总让他有种亲切感;而那双可以看穿一切的法眼,只有对敌之时才会亮起。
“阿弥陀佛。”唐僧长叹,“似是而非罢了,有上天管着,我们又怎能看穿真实和虚幻。”
“哎呀,师父你说得好深奥,老孙听得头痛。”猴子蹦跶了几下,“我认为叫他‘白龙马’比较合适,小白你觉得呢?”
“好,听你的,我是白龙马。”
5、
峦头高耸,地脉遥长,空气中还残留熟悉的妖法痕迹。
白龙马知道,前面就是盘丝洞了。
他的心剧烈颤抖,很多股情绪交织成网,在脑海里翻滚,让他有些无措。
犹如刻意布好的棋局,十万八千里的行程,经过哪些地方,遭遇多少故友,都是躲不掉的阴谋。可是孙悟空走在这条路上,他不曾停止,更没有倒下,所以命运的齿轮也将一直转动。
“行者,为师饿了,”唐僧下马,寻了一块光滑的岩石坐定,如是说道,“你拿着紫金钵盂去化些斋菜来。”
“好的师父,老孙去去就回,小白你要守护好师父的安全。”
孙悟空一个筋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蜘蛛精七妹出现了。
她化身成人形,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娇小玲珑如江南水乡的女子,只是优美柔和的俏脸此刻却没有灵动的生机。
白龙马望向她,眼眸里藏着炽热。
他生活在蛇盘山鹰愁涧几百年,心里挂念的除了王,就只有她了。
“好久不见,敖烈。”
七妹说了第一句话,接着直视唐僧,说了第二句话,“刚才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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