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齐天大圣，纵然俺今天命丧黄泉，也要斩断你一缕毛发！”小牛说话间，不断移步，幻化几道残影，双刀接连划出斩击，切向悟空的每一处看似薄弱的部位，“毕竟七妹死在你的手里，俺至少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儿也好啊！”
孙悟空有些烦躁。
东海龙王称他为“大圣爷”，猪八戒称他为“万妖之王”，黄风怪则称他为“美猴王”，而此时此刻这只自称小牛的山鸡又称他为“齐天大圣”。
但他是“孙行者”！一直都是“行者”！
忽然，他愣住了，记忆被拽回那天深夜。
唐僧说：“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冥顽须悟空。”
如果是“孙悟空”的话，似乎他的名字前面加上任何霸气绝伦的称号，都显得非常随意与自然了——大圣爷孙悟空、万妖之王孙悟空、美猴王孙悟空、齐天大圣孙悟空……
正回忆着，额头上套着的华美金箍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佛法与仙法汇聚而成的力量切断了悟空的思绪。
许是倦了吧，悟空想。他的周围腾起一层层漩涡，澎湃的妖力形成盾墙，将小牛的斩击尽数拦截。
“既然你说拼死也要斩断老孙的一缕毛发，那么俺老孙偏不会让你如意！”孙悟空挥出金箍棒。这一扫，小牛若是正面承受了，以他的防御能力，少说得丢掉半条命。
然而小牛精通刀道，断不会硬接。
只见他伸出手中水果刀，刀尖击在金箍棒一端，同时他的身躯强行扭转，借助反冲力，蜻蜓点水般飘动，避开了威能恐怖的横扫。他的刀意则化为染血长刃，顺着金箍棒窜入孙悟空体内，冲向其脑门，欲扰乱其识海。
大约阻碍了悟空十分之一刹那，刀意便烟消云散。
对抗孙悟空勇往直前的猛烈攻势，小牛只能依靠刀之锋锐以及长年累月练习的技巧勉强周旋，然落败却是迟早的事。
一旦落败，小牛付出的代价将是自己的性命。
这还是因为孙悟空被金箍束缚而失忆，导致很多战斗招式与技巧都已遗忘，只有凭借本能进攻，否则他的金箍棒能够发挥出更加恐怖的力量。
“小牛，你这是何苦呢？”
白龙马一脸黯然，胸口像是被硕大的石块给堵住了。
2、
六百年前。
神妖两界第二次大战。
历经十载，齐天大圣孙悟空率领一众大妖进军天庭共五次，皆不能突破神界南天门，遂僵持于南天门外。
这日，小牛带兵欲从北侧突击，却遭遇了多闻天王的偷袭，被其慧伞宝幢所伤，幸得罗刹女相助，动用了芭蕉扇的威能才获救，只能悻悻地留在妖军后方休养。
同样因伤留在后方休养的蜘蛛精七妹主动找小牛聊天。
“上个月与仙佛交火，我发现你的刀法很非凡。恰好我也使刀，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七妹像疯魔一样热衷于战斗，许多大妖都有所耳闻。
小牛倒是不以为然，回应道：“俺有一招谓之‘绝情’的杀手锏，算是目前最强的刀法，改天一定要让你见识见识。唉，今日没来得及施展，下次就拿多闻天王那个老王八蛋开刀！”
“为啥取了‘绝情’这么个倒霉的名字？”七妹把玩着手中的黑色短刀，对小牛的杀手锏似乎并不在意，“被情所困？”
“是。”
“八成和铁扇公主有关吧？”
“你怎么知道？”
“直觉。”
“听说你是吃了琼叶灵草结的籽才产生了修炼的智慧，正巧俺在五千年前也吃过。”小牛笑了起来，“或许咱们因此沾了一点前缘，所以心有灵犀——俺的直觉告诉俺，你也是被情所困，八成和齐天大圣有关吧？”
“没错。既然被你看穿了，老娘不否认。”七妹的目光变得戏谑，“铁扇公主早就嫁给牛魔王了，你还惦记着人家，不害臊啊？”
“放下了，不然也修不成‘绝情’刀法。”小牛有些落寞，“其实她对俺挺好的，不仅救过俺，还让俺随意挑选火焰山中的女妖，说看上哪个尽管去提亲……可俺就是觉得自尊被践踏了。俺只想守望她的幸福，这种暗恋的苦与乐，估计她永远也不会懂。”
“嘁，老娘懂你！心里喜欢的那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妖，谁也比不了。”七妹一屁股坐到小牛身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暗恋就应该偷偷摸摸地爱着，做个朋友也心满意足，但是说出来就不美了。”
“有道理！”小牛恍然大悟，旋即想到了什么，“西海龙宫三太子敖烈，也在心满意足地做你的朋友吧？”
“那条小屁龙啊……”七妹的识海里浮现出敖烈玉树临风的身姿，不由间娥眉轻蹙；片刻后她回过神来，狠狠地瞪着小牛，“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妖精，老是聊一些儿女情长多没劲！等你伤好了陪我过过招怎么样？”
“行啊。”
“老娘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把黑色短刀可是齐天大圣亲手为我祭炼的，威力无匹，到时候磕坏了你的水果刀不能向我索赔。”
“俺没那么小气。”
自从结识了蜘蛛精七妹，小牛再也没有施展过“绝情”刀法——他将她视为红尘知己，逐渐明白了她对齐天大圣的倾慕，亦明白了他也从来没有放下对罗刹女的倾慕。
所谓的“绝情”刀法，不过是伪绝情罢了。
如果真正失去了“情”这个字，还有什么是他挥刀的信念呢？
印刻在心头的那道身影，岁月的漫长无法将之冲淡，即使是挥刀狠狠斩去，也不会消散。
那道身影，就像一束永恒的光。
光灭了，小牛也就不是小牛了。
但小牛已经吃了太久的相思之苦。虽然他放不下，但他却期待着有朝一日七妹可以放下，然后嫁给敖烈，找到属于她的幸福的解脱。
直到，七妹死在金箍棒下。
3、
对拼了二百招左右，小牛已经有些力竭。
他的刀法固然精深，但胜在技巧的刁钻以及薄刃的锋锐，并不在于持久进攻；更何况他还须一直用妖力包裹刀身，以免两把水果刀被金箍棒砸坏，这就更加消耗他的体能。
而齐天大圣拥有火眼金睛与金刚不坏体，完全克制了小牛的刀之道。至于小牛所领悟的刀意，虽然极为强悍且异常诡谲，却无法对孙悟空造成多少阻碍，因为这只猴子的灵魂几乎比天下间所有大妖的灵魂都要坚韧。
一旁观战的猪八戒觉得有些无趣，打着哈欠问沙和尚：“师弟，你猜这只山鸡还能坚持几分钟？”
“不知道。”沙和尚老老实实地摇头。
“你比这场战斗更无趣！”猪八戒忿忿地说。
沙和尚忽然眯起双眼：“二师兄，我倒是想到一件有趣的往事。当年我为降妖大将，在灵山修行，经常下凡降妖。有一次我碰上两只狼妖，一公一母，我杀了那头母狼，却让公狼逃跑了……”
“怎么？逃跑的狼妖还敢回头找你复仇？”
“对！哈哈哈哈，那头公狼真是有趣得紧，逃跑后不知道躲在哪里修行了几百年，接着便占山为王，纠集一群小妖研究我下凡降妖的规律，又等了几百年，终于找到机会偷袭我，就为了给他的那头母狼报仇。传言凡间的狼这种生物，一世仅找一个伴侣，倒是不假，哪怕修炼成妖本性也不会改变。”
“只是个失败者而已。”猪八戒也跟着笑了，面容略微显得僵硬，“看你如今活得好好的，那狼妖被你亲手宰了吧？”
“其实，他几乎是成功了。”沙和尚卷起左边的袖子，手臂上竟缺失了一大块肉，伤痕处深可见骨，“当时若不是地藏王菩萨座下谛听神兽恰好听见我的呼救并且立刻出手帮忙，我可能真的就被那头公狼杀死了——他完美地伏击了我，把我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却功败垂成，就连我都忍不住替他可惜！我手臂上缺失的这块血肉被他吞进肚子里，如今即使投胎转世也不能长全，因为他成了我心头的魔障，魔障不除，血肉则永远不能恢复，我也将生生世世忍受伤痕带来的灼痛，时时刻刻提醒我曾经有多么接近死亡。”
猪八戒叹了一口气：“命不该绝啊你。”
“命不该绝？那头公狼倒是可以不死的。”沙和尚似乎没有察觉猪八戒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谛听神兽远在冥界地府，纵然及时出手帮忙，也只是隔着十八层地狱遥遥一指使个法术，打偏了狼妖抓向我咽喉的致命一爪罢了；我得了喘息的机会，右手持着降妖宝杖直刺狼妖，不料他竟然不闪不避，拼死朝着我的咽喉一口咬去，我只能抬起左手格挡，便因此留下了永远无法恢复的伤痕。啧啧啧，那狼妖用自己的性命换了我手臂上的一块血肉，在他看来或许也是值得的。”
“那头狼妖与这只山鸡的身上都有一股子血气呐！且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够爷们！”
“二师兄此言差矣。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年那头公狼若是躲开降妖宝杖的直刺，绝对有机会逃离，日后再次找机会伏击我也未尝不可。这只山鸡也是一样，为什么要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拿命去拼呢？所谓的‘一股子血气’，在老沙看来不过是冲动与鲁莽。”
“哼，一次伏击有地藏王菩萨的神兽救你，下次伏击又不知道会从哪里蹦出一个菩萨相助，那头狼妖想要报仇何其困难，用命去拼是唯一的办法了。”猪八戒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至于这只山鸡，他面对的可是孙悟空，你觉得他就算再修行个十万八千年，能打得过孙悟空？”
沙和尚沉默。
过了须臾，猪八戒的识海之中响起一句话。
“孙悟空杀不死吗？”
猪八戒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沙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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