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上往下劈斩。
苍穹与大地仿佛皆被一分为二。
“这棍法……为什么会如此熟悉？为什么和梦里的七妹与黄风怪一样熟悉？”
孙悟空有些失神。
他心中的斗战之欲莫名地消失了。
“研曦是谁？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名字？！紫霞又是谁？你为什么要说我忘了她？！还有，你是谁？！”孙悟空对着牛魔王嘶吼，识海里一片混乱；他只想为自己解惑，却忽略了混铁棍。
“诛神棍法”最强一式，一旦施展，犹如开弓之箭，即使是创始者牛魔王也无法再收手。
“记住，我是你的兄弟！”牛魔王痛苦地闭上双眼。
混铁棍第二次砸中孙悟空的头颅，掀起一层风暴。
这一次，猴子依然是不设防御地用身躯直接承受——但“力断长河”实在太过恐怖，猴子的金刚不坏体也抗不住了。
孙悟空仰面倒地，皮肉崩飞，几乎只剩下一副晶莹的骸骨，几根染血的经脉扭曲地缠绕在骸骨上。
胸腔内，强而有力的心脏裸露出来，但还在顽强地跳动着，却也只是为他吊了一口气，勉强连接着大脑，保存最后一点意识，让他苟延残喘。
猴子浑身唯一光鲜的地方是额头，那里套着华美的金箍——佛道与仙道的力量在金箍内里流淌，汇聚成无法挣脱的枷锁。
风暴中，一双火眼金睛开始剧烈燃烧，照不见曾经的岁月光阴，亦点不亮那段如烟往事。
“好累，要是现在能睡一觉该有多美啊。”他想，“大概等到双眼燃烧殆尽，就可以睡了吧。”
2、
一千三百年前。
石猴在花果山经历了三个春秋。
当每一年的冬季来临，花果山必然大雪纷飞，那时，石猴便会在雪地中长长地奔跑；他的胸口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温热感，为他驱散寒冷——他觉得，那是她的亲吻。
三年前，名叫研曦的琼叶灵草将连接命脉的第二颗籽点在石猴的胸口处，融入他的心脏，这才令他起死回生。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并替她好好地活着。
“研曦，等我稳固了根基就离开花果山，去远方寻求修炼之法，让身体变得强悍，再去自在国寻见紫霞仙子——你说她是琼叶草皇，说她是你的母体，那么她一定能够唤醒你！”石猴每次在雪中奔跑的时候，都会对心中所幻想的研曦说话，亦是在提醒自己不能松懈。
只要有目标，前行的路上就永远不会缺乏动力。
石猴花了三年的时间，终于把道心补全，稳固了根基，也彻底吸收了琼叶灵草第二颗籽的能量，生命底蕴极深。
“老先生，冬季的大雪快下完了。”石猴坐在愿湖边，注视水面的倒影，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初春来临时，我就要走了。”
“去吧……带上你的勇气……按照我说的方向一路前行……定然能找到菩提老祖……待你回归……整个妖族将会崛起……”愿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之苍凉。
类似的话语，这三年里石猴听过太多遍。但他并不知道怎么凭一己之力让妖族崛起，也不知道如何找到菩提老祖。
愿湖只是告诉他，先横渡大海去南瞻部洲，再从南瞻部洲出发，横渡大海去西牛贺洲；抵达西牛贺洲之后，找到灵台方寸山，进入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就居于其中。
这种说法实在很不靠谱，不过石猴却没有别的选择——他此生必须要寻见紫霞仙子，而若想前往紫霞仙子所在的自在国，他就得拥有足够的实力，否则遭遇自在国内那些强悍的大妖袭击，随时都有被撕成碎片的可能。
“只有菩提老祖才愿意收我为徒吗？”
石猴曾经问过愿湖。
“自古人妖殊途……那些人类可以升仙化佛高居天庭……却不容许妖类得到正果……你生而为妖就注定无法成神……更要提防仙佛以免被吞噬……茫茫凡间唯独菩提老祖坚持有教无类……你必须找到他……”
愿湖的回答，在石猴的心里埋下了第一颗仇视天庭的种子。
人妖殊途，凭什么？
“若我日后有了实力，定要杀向天庭，诛仙戮佛！”
那一天，石猴站在愿湖边，立下了壮志豪言。
3、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在剧烈燃烧。
他的心脏依然顽强地跳动着。
石猴、花果山、愿湖、纷飞的大雪、胸口的温热……
一幕幕鲜活的画面与一股股强烈的情绪，从燃烧的火眼金睛里闪过，从跳动的心脏中流淌。
“难道我真的忘记了什么？难道我的故乡不是两界山？”
孙悟空的意识宛若将熄的烛光，轻轻摇曳，却始终不曾熄灭。
“生而为妖，注定无法成神？上天指引是骗我的？如果我一心前往西天，渴望升仙化佛，又为何对石猴所说的‘诛仙戮佛’感同身受，觉得如此酣畅淋漓？”
澎湃的怒气从孙悟空的灵魂深处涌出。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破败的身躯却不受控制。
4、
一千三百年前。
石猴从东胜神州出发，一路披荆斩棘，横渡两重大海，跨越一座南瞻部洲，历经十五载，终于抵达西牛贺洲。
此番行程可谓危机重重。
离开花果山，石猴才真正明白外面的大妖有多么恐怖与凶残。当初若不是因为愿湖的守护，他根本无法在花果山历经三个春秋，更别提在大雪纷飞的冬季自由地奔跑。
除了凡间的野生大妖，藏在苍穹上面的仙佛也不是好惹的。
“妖心血”能让天神延长寿命，那些驾云翱翔的仙佛若是发现了地面有散修之妖，必然要出手灭杀，收取“妖心血”。
万幸研曦曾传授给石猴隐身避气的妙法，靠着此等手段，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抵达西牛贺洲后，寻山问洞，遍访多地，石猴找了近七年，却终不见菩提老祖的踪影。
平日里石猴总是独行，他无法融入人类社会，也不能与妖为伍，还得警惕天上的仙佛，更不敢接近天竺灵山。
这一天，他正趴在草丛里休息，眼前忽然凭空耸出一座秀丽高山。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于是壮着胆子向着高山走去，登上了山顶，视野里顿时出现千峰排戟，万仞开屏，狼虫虎豹山间跑，老柏修篁万载宁。
石猴不怕狼虫，不惧虎豹，沉浸在美景中。
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
真是风水宝地。
正赏景，下方林深之处竟有霞光散彩。石猴定睛一看，却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手持拂尘站在霞光中，朝着他微笑。
不等石猴缓过神来，老者向前迈出一步，扭转距离限制，径直来到了石猴面前。
时空变换，哪里还有秀丽高山，石猴分明依旧趴在草丛中。他慌忙爬了起来，怔怔地与老者对视。
“来，跟我走。”
老者拂尘一甩，带着石猴腾云驾雾，须臾间来到了一处幽居内。
石猴站在老者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人，您可是那传说中的菩提老祖？”
“你这猴儿有趣得紧。”老者微微抚须，“我是须菩提，但不是圣人，也没有活在传说中。”
“须菩提？”石猴有些疑惑，“那，敢问此地可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不是。”须菩提摇头。
石猴越发不解：“那您不是菩提老祖？”
须菩提戏谑地注视石猴：“我是须菩提，自然也是你口中的‘菩提老祖’。”
“那……”石猴抓狂了，憋了半天却再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花果山的愿湖告诉你，说老夫住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须菩提似乎未卜先知。
“没错啊，愿湖老先生是不会骗我的。”石猴觉得有些崩溃。
“他的确没有骗你，可惜他自己一直没有悟得其中真意。不然，凡间又能出现一只绝世大妖了。”须菩提叹息，“以一潭湖水为本体修炼成精，却没有机缘啊。若空即悟，不空不悟，只是枉然。老夫希望你能明白。”
“弟子愚钝，暂时不能明白。还请老祖再点拨一二。”
“既然已经自称弟子，为何还称我为‘老祖’？”
石猴立即跪下，不住叩首：“师父在上，弟子必定随您好好学法，绝不辱您名声。”
须菩提俯身扶起石猴：“你想学什么法？”
“什么法？弟子想学变强之法！弟子想获得大自在，想带领妖族崛起，想诛仙戮佛，想……唤醒一株琼叶灵草。”
“很好。你来西牛贺洲多长时间了？”
“约莫有七年之久。”
“真的是七年吗？”
时空忽然错乱了。
斗转星移，岁月逆流，石猴站在竹筏上，眼前是西牛贺洲地界——他还没有上岸。
七年似乎只是一瞬，他犹如大梦一场。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灵台方寸是心，斜月三星也是心，一切万物皆由心念而起，时空亦然。”石猴开怀大笑，手舞足蹈。片刻后，他对着天地行礼，“弟子谢师父！只是我生来无父无母，亦无名无姓，还请师父再为我赐一个名字。”
5、
孙悟空长啸。
破败的躯体已经没有咽喉，他却发出了震耳发聩的吼声。
血液飞回，皮肉重组，骸骨下经脉疯狂生长，滚滚灵气聚集在他的心脏部位。
光阴的力量从他身上掠过。
他杵着金箍棒站在原地，就连腰间那件虎皮裙都完好无损。
只有一双火眼金睛还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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