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过了平顶山,前方大路坦荡荡;唐僧一行奔西而去,披星戴月,风餐露宿,没有再遭遇大妖阻拦。
春末,夏残,经秋,转眼又迎来一个冬季。
不觉间,孙悟空从两界山下追随唐僧,已经走过三年之久。
这日天色渐晚,正行处,忽闻滔滔浪响。
“罢了,来到尽头路了。”猪八戒摇头晃脑,两片蒲扇大小的耳朵甩得像拨浪鼓似的,“今宵何处安身耶?”
那唐僧肉眼凡胎,听觉也不够灵敏,哪里晓得其中缘由,故问道:“悟能,何出此言?”
沙和尚搭话:“师父,前面有一条大河。”
“水边立着一面石碑!”孙悟空火眼金睛锐利无匹,见那石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下边两行,有十个小字,“原来这是通天河。”
猪八戒三两步跑过去一看,三个大字确为“通天河”,与悟空所言一般无二。他又看向下边两行,口里念道:“径过一千里,亘古少人行。”
“想我当年栖居流沙河,也才八百里,这通天河竟比那流沙河还要广袤。”沙和尚记起经年往事,不由唏嘘感慨。
唐僧勒马,问:“怎生得渡?”
沙和尚拍了拍胸脯:“简单!我老沙本体就是一条游鱼,且让我变化一番,入水载你们过河。”
“鱼,休要心急。”孙悟空一把拦住沙和尚,“适才老孙感知到这通天河内有两股隐晦的妖气,一强一弱,恐怕有蹊跷。”
“依大师兄所说,应该如何过河?是否须要老沙潜入河内,将两只妖怪杀得片甲不留?”沙和尚凶相毕露。
“行了一整日荒路,天色已晚,为师也有些困乏。”唐僧眯起双目,神态疲倦,“不如先找一处安身之所,歇息一夜,明早再提。”
孙悟空闻言,用火眼金睛四处瞧了瞧,尚未找着村舍,却听到了鼓钹之声。他寻声望去,视线漫过沙滩,发现一簇人家建筑,约莫有四五百家。
“师父,那边不远处瑞霭祥烟笼罩,清风明月招摇,是好地方啊。”悟空欢喜,朝南边指了指,遂带领唐僧一行三位并白龙马前往。
路上没什么正道,忽高忽低,并不易走。
行了半晌,唐僧终于望见成片村舍,灯火稀,人烟静。只是他早已没了修为,能看到悟空所说的“清风明月招摇”,却不曾看到“瑞霭祥烟笼罩”。
在那小路旁,有一户人家,门外竖一杆幢幡,内里有灯烛荧煌,香烟馥郁。鼓钹之声正是从此间传出。
“这里不比山凹河边,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稳睡。”唐僧下马,“你们几个长相异于常人,恐惊到屋里的施主,还是由为师前去门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
“有劳师父了,且去,且去。”孙悟空笑着挥挥手。他已经确定附近没有妖气,所以并不担心唐僧会遇到危险。
唐僧摘了斗笠,抖抖褊衫,拖着九环锡杖,来到门外,见那门半开半掩,他却不敢擅入,站在那里静候。
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位老者,项下挂着一串佛珠,口念阿弥陀佛,径自来关门。
“老施主,贫僧问讯了。”唐僧杵着九环锡杖,单掌在前,“我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的拜佛求经者。今到贵处,日色已晚,听得府上鼓钹之声,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
“阿弥陀佛。大师,快请进。”老者很是尊重僧人,连忙回礼。
“多谢施主好意,只是贫僧还有三位徒弟……”
“一并请来,我舍下有处安歇。”
唐僧再次谢过,转身喊道:“徒弟,这里来!”
孙悟空生就性急,沙和尚却也莽撞,况且他们二位都不怎么在意凡间的礼数;听得师父招呼,一个牵着马,一个挑着担,不问好歹,两阵风似的就闯将进去。
蓦然瞧见身高八尺左右的猴子与皮肤泛着浅蓝色光泽的壮汉,老者吓得差点跌倒在地,口不能言。
那猪八戒毕竟在高老庄内生活过一段时间,倒是讲究些礼数,他走到唐僧身旁,对老者合掌念道:“叨扰了。”
老者再看八戒,人身猪首,虎背熊腰,当即惊悚万分,终于跌倒在地,凄厉地喊着:“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唐僧立刻俯身扶起老者:“施主莫怕,他们都是我的徒弟,只是长相异于常人,并不是妖怪。”
闻言,老者将信将疑,止不住瑟瑟发抖。
2、
通天河内。
鲤鱼精大锤身穿红光灿烂的缀鳞铠甲,腰间缠着绕云宝带,眼球鼓涨,牙似排锯,模样又凶又傻。
“老家伙告诉我,王,来了。”他淡淡地说,平静地坐在水下宫中的一把玉椅上,浑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在大锤左侧,站着一位容貌极其普通的斑衣女子,却是一条鳜鱼成精,名叫“翠倩”。
此刻,翠倩哽咽道:“相公,老先生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消息啊……他什么意思?”
“你这婆娘,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大锤呵斥,旋即又有些不忍,声音变得温柔,“愿湖之所以告诉咱这个消息,是因为他在数月前与咱商量了对策,如今有办法唤醒王。”他轻抚翠倩的脸颊,“咱想试试。”
翠倩的泪水越发止不住了:“七妹死了,黄风怪死了,上次若不是牛魔王出手,那只山鸡也会死的!”
“放心吧,咱不会死。”大锤笃定地说,“咱虽然实力一般,但是若论保命之法,普天之下不敢称第一,却也有恃无恐。要从金箍棒下躲过一劫,当真是绰绰有余,所以应该试一试啊。”
“要不,相公你今年别去收童男童女了好不好?留在宫中,贱妾做几道你爱吃的小菜,为你唱曲助兴,岂不美哉?”翠倩哀求道,“拿命去赌一个唤醒王的机会,不值……”
“放肆!你敢说出‘不值得’,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大锤恼火,“滚回你的闺房去!”
3、
话说猪八戒见自己把老者吓得跌倒,不由摇头叹息,避过老者,进了门,踏入敞厅处。
原来敞厅里有一群和尚在念经,忽然发现孙悟空与沙和尚闯进来,俱惊慌失措;又看到长啄大耳、肥头短毛的猪八戒,终于忍不住了,丢下佛像,四散而逃,撞落几盏灯烛。
“哈哈哈哈……”孙悟空拍掌大笑:“猪,没想到在凡人眼里你竟然比我更可怕。”
猪八戒不忿,对着和尚们狂吼一声,那群和尚尖叫连连,跌跌爬爬,磕头碰脑,跑得更快了。
片刻的功夫,屋内黑洞洞的,灯烛全都被踩灭,光亮尽无。
老者在唐僧的搀扶下来到敞厅,唤来僮仆,重新用火把点燃灯烛。又让僮仆扯来一张交椅,请唐僧坐在上面,教悟空他们坐在两旁。
“看茶来,排斋。”老者吩咐完毕,坐在唐僧对面。
唐僧陪老者一问一答地聊了一会儿佛经,老者这才不怕,但是欲言又止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斋饭斋菜很快上桌。
猪八戒早已饥肠辘辘,顿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此时,被孙悟空牵到后院的白龙马施展法术,使了一个身外化身,悄然来到通天河畔,略微用修为感知了一下,呆立许久,心头惆怅。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身外化身缓缓随风飘散。
吃罢斋菜斋饭,僮仆收了桌席。
唐僧问道:“老施主,适才听闻鼓钹之声,又有僧人念经,做的什么斋事?”
老者不答反问道:“你等既然是去西天取经,怎么不走正路,拐到我这里来?”
“阿弥陀佛。走的是正路,只是被一条大河挡住,夜深不得渡过。”唐僧双掌合十,“因闻鼓钹之声,特来造府借宿。”
“你却不知,往上岸走走,有一座灵感大王庙,是专门为河里住着的那位灵感大王建造的。我们这里连孩童都会唱: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祐黎民,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老者说完,竟莫名地恸哭不止,涕泗横流。
“怪不得老孙看到此地有瑞霭祥烟笼罩,原是那位灵感大王暗中扶持守护你们这里。”孙悟空疑惑,“按理说施甘露,落庆云,是喜事啊,为何悲伤?”
老者恸哭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三年前初春之际,灵感大王忽然在庙里显化真身,告知我等,每年要献祭一对童男童女,方可继续保佑我们,否则再不会降下恩泽。一开始我们自然是不愿献祭,结果那年这里害了灾荒,颗粒无收,想必是那灵感大王发火了,才特意降下灭顶之祸。实在是迫于生计,我们这几百户人家只得含泪割肉,在那年冬季来临时献祭了一对童男童女,第二年谷物才有了收成。此后每年冬季,这里都要献祭一对童男童女。如今是第三年,轮到我家了,故而刚才所做斋事,乃预修亡斋。”
“不开眼的妖怪!”猪八戒闻言盛怒,“一年吃一对童男童女,胃口忒大!”
“阿弥陀佛。”唐僧念了一句佛语,叹息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施主,遇到这种事情,贫僧不能坐视不理。”
“师父,这事好办!”沙和尚浑身缭绕杀气,“且让我潜入通天河,一杖打去,定教那劳什子灵感大王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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