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僧师徒在西梁女国境内奔西前行五十多日,一路未曾遇到丝毫阻碍,反倒是家家户户大门敞开,热情提供传舍与斋饭。
从春暖花开的季节走到了烈日杲杲的孟夏,他们终于来到东胜神洲最西侧,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东海。
孙悟空站在岸边,视线远眺,只见海天相接成一条蔚蓝的长线,天映着海,海映着天。
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烁。微风徐徐吹拂,浪花翻涌,泛起层层紧密的波纹。
呼吸着湿润的空气,悟空的思绪随着远眺的视线,逐渐沉沦在海天相接的那条长线中,越陷越深——
那晚,他亲手用金箍棒洞穿蝎子精的胸口,随后清醒过来,却想不通自己为何忽然变得极度暴戾,竟敢不顾一切杀敌,连师父和师弟们的性命都浑不在意。
好在事态没有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女王声称因为忌惮猴子实力,主动给唐僧师徒几位解了毒,并传令全国上下不得阻碍他们西去。
早知如此,她当时又为何要抢着吞下蝎子精提供的解药呢?
没有她的举动,猴子大概也不会勃然大怒到痛下杀手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让孙悟空难以理解:就在蝎子精咽气的刹那,他感知到有股奇异的、熟悉的力量涌现,蕴含着隐晦的生机法则,犹如昙花一现,却保护住蝎子精已经死亡、正在缓缓消散的元神。
猴子不明白,灵魂泯灭,生机法则还能有什么效果。
但那股力量,让他觉得很温暖。
所以他放任一切。
心底竟莫名生出了复活蝎子精的期冀。
“悟空!”
唐僧一声呼唤,将猴子的思绪拉了回来。
“汪洋大海,怎生得渡?”唐僧问道。
2、
花果山南部。
愿湖浩淼,灵气充裕。
湖水深处,有一股强烈的精神波动。
那里,是愿湖的“灵魂”。
“王已抵达东海岸,尔等切不可擅自袭扰。王,必须顺利去往自在国。”愿湖动用法术,意念顺着东海的海水传入几位大妖识海。
片刻后,愿湖收到了栖息在东海的大妖们的回应。
事实上,东海有龙族镇守,而龙族又脱离妖族,得了仙籍,有天庭庇佑;故而四海内的大妖几乎都掀不起什么波澜,反而处处被掣肘、被约束。
因此许多妖族会选择化形上岸,去陆地寻找一处江河湖泊作为栖息之所。虽没有大海宽阔舒适,但乐得自在逍遥。
仍然留在东西南北四海海域的妖族,要么加入龙宫混个一官半职享受些许天庭蒙荫,要么就是修为深厚到可与龙族分庭抗礼之辈。
愿湖通知的,正是那些真正强悍的大妖。
他知道,东海与西海之间有一处神秘禁区,即便是五镇将军级别也很难闯过,更别提带上肉身凡胎的唐僧。
所以想要登临西牛贺洲,只靠航海万万不可行,唯有朝着西北方向抵达北俱芦洲,或者朝着西南方向去往南瞻部洲,再徒步穿过两洲大陆,进入西海,才能最终踏上西牛贺洲的土地。
当初石猴孙悟空历经千辛万苦寻找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老祖拜师学艺的时候,就是在愿湖的指点下选择途径南瞻部洲。
如今,戴着金箍、失去记忆的孙悟空,则需要更换一条路线。
而他的西游行程,不能在海中遭遇变故。
3、
“怎生得渡?”
孙悟空沉吟。
沙和尚在一旁看着,心里疑惑。
他收到太上老君旨意下凡为妖时,就已经知晓整个西游的前行路线——按理而言,孙悟空受了上天指引,此刻不应该有所犹豫,而是直接说出“且让鱼先载着我们前往北俱芦洲,再穿过陆地进入西海”之类的话语才对。
北俱芦洲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最为著名的,便是自在国。
普天之下,数一数二的大妖国!
除了神秘莫测的紫霞仙子,九头虫和双斧怪这两位当年跟着万妖之王大闹天宫的五镇将军,都是自在国的守护妖。
西游长路,势必要途经那里。
这是仙祖太上与佛祖如来所规定的路线,是他们两位世间顶尖大能联手写下的,属于妖族万妖之王的宿命。
“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沙和尚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父,且让鱼先载着我们前往南瞻部洲,再穿过陆地进入西海。”猴子说。
闻言,沙和尚神色巨变。
猪八戒也陷入沉思。
唐僧露出微笑:“好,依你。”
猴子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南瞻部洲”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竟震惊三界!
此刻,位于天庭的玉皇大帝、佛界的如来、仙界的太上、冥界的地藏王菩萨、上清天的元始天尊、禹馀天的通天教主、五庄观的镇元大仙、车迟国的燃灯古佛……一众恐怖的存在,皆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天道徒生变数,气运斗转。
他们都在密切关注着西游长路,或出于大义,或出于私心,各自有各自的考量,每位有每位的计较。
过了须臾,位于三星洞的菩提老祖、西凉女国的孔雀明王、自在国的紫霞仙子以及牛魔王、五镇将军全员……一众未曾封神、不被天庭接纳的大能,也稍慢一步地察觉到了天道变数的出现。
整个三界,只因孙悟空一句话,乾坤颠倒,未来波谲云诡。
猴子头顶的金箍倏地开始闪烁光华。
这一瞬,仙与佛的力量汇聚、交织,共同镇压蠢蠢欲动的灵魂。
孙悟空面无表情,他从耳朵里拽出金箍棒,朝着头顶金箍狠狠砸去。
巨响声后,饶是拥有金刚不坏体的猴子也打了个趔趄,用力杵着金箍棒才堪堪站稳。
头晕目眩了半晌,终于缓过劲来。
他戴着的金箍,已经变得暗淡。
某些记忆片段随之消散。
沙和尚亲眼见证了孙悟空的狂暴举动,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猴子晃了晃脑袋,以心问心道:“好端端怎的头晕目眩?”
他回首望着唐僧:“师父,且让鱼载着我们直接渡海,东海与西海相连,渡过两重大海,咱们就能抵达西牛贺洲。”
猪八戒瞥了胆寒的沙和尚一眼,回应道:“师兄,老猪当年在天庭为官时曾听闻,东海与西海之间有一处禁区,即便是仙人都很难穿过那里,以师父的身子骨,恐怕是经不住折腾啊。”
孙悟空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不如咱们先向北而行,经过北俱芦洲,再进入西海?”八戒提议。
他为了拯救嫦娥,自然要保证西游路能顺利走下去,不脱离“上天指引”的方向。
“不去!”猴子摇头,“什么禁区?!有老孙护着,谁能伤到师父半根毫毛?!”
八戒急忙道:“师兄有所不知,那禁区并非单纯是有大妖作怪,而是有至高法则笼罩,威压骇人。别说太乙仙,就是大罗仙去了也举步维艰。倘若真要穿越禁区,我和师弟恐难自保,到时候你一边要分心照顾师父,一边还要兼顾我们,万一遇袭……”
孙悟空倒是来了兴趣,打断道:“什么是太乙仙?什么又是大罗仙?”
“太乙和大罗,是对修为境界的划分。”八戒简要解释,“像师兄就有大罗仙的修为,我和师弟就只是太乙仙。”
“大罗?”猴子思索着,“天上的神祇,多少是这个修为?”
八戒回答:“寥寥数位。”
“看来老孙的实力,上了天也是个中强手啊!”孙悟空感叹,“可恨生而为妖,注定不如仙佛。”
“大师兄,等咱们取经成功,必可升仙化佛,到时候上天定会赐予你功德,助你封神。不如咱们即刻启程,我且载着你们渡海。”见猴子恢复“正常”,沙和尚终于克服恐惧——适才孙悟空持着金箍棒狠砸金箍的时候,他真怕金箍破裂让这魔头找回记忆。
“怎么渡?”悟空问,“向北而行?!”
语气不善,带着淡淡的怒意。
沙和尚闭紧嘴巴,不敢搭话了。
猪八戒道:“依师兄的意思,咱们应该怎么渡海?向北而行,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师兄指点。”
“不知,不明!”孙悟空忽然抓耳挠腮,“老孙总觉得那里,有想见又不敢见的……故友。罢了罢了,咱们还是朝着南方去吧,经过南瞻部洲,一样可以进入西海。”
他的识海里,朦胧不见真容却出尘绝世的女子倩影一闪而过。
闻言,沙和尚与猪八戒对视,无果,又同时望向唐僧。
“好。”唐僧只说了一个字,便双掌合十,默念起佛语。
沙和尚无奈,心想金箍都镇不住猴子,他若是再多言,也是无用功。于是他乖乖跳入海中,变成一条背部宽阔、长达十丈的游鱼。
悟空施展法术将唐僧平稳地送到游鱼背上。
八戒与白龙马也一齐飞到唐僧身旁,随即站定。
游鱼遂破水疾驰,向着南瞻部洲前进。
4、
西凉女国。
孔雀明王盘腿坐在洞府内的蒲团上。
手指掐诀,正行推演之法。
“封神之战死在沙场的天蚕将,转世成金蝉却觉醒了轮回记忆,重修‘地煞七十二变’,经燃灯古佛点拨,利用脱壳法身瞒天过海,拜如来为师,又因对大乘佛法质疑导致修为俱损,后历经十世转生,彻底毁了大佛金身。”
她成功算出了唐僧的种种过往。
“现以凡人之躯参与西行,到底有何目的?”
至此,推演的结果却呈现一片朦胧。
“如今你是否还保留曾经的记忆?”
对于这位十万年前的老部下,孔雀明王越发感兴趣。
忽然,明王停止推演。
她突兀地梳理出一种猜测——
燃灯、如来、金蝉,他们三位似乎是互相利用,并且又处于一种诡异的合作状态。
在追寻一条新的路径……
以佛法,证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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