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促马登崖

  1、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唐僧师徒离开车迟国南下,一路从夏经秋。

  行至数月有余,未曾逢妖遇怪,不觉间,已入严冬之景。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银粟连续多天下个不停,师徒只得冒雪前进。这日,去道被一座大山阻挡。

  一众遥望观山,但见那——

  嵯峨矗矗冲霄汉,峦削巍巍碍碧空。

  路窄崖高,石多岭峻,人马恐难行。

  唐僧兜住缰绳,叫声“徒弟。”

  猪八戒立刻便近前侍立,孙悟空也随即快步从队伍前端走了过来。

  反倒是平时勤勤恳恳的沙和尚动作稍慢。

  “师父,有何吩咐?”猪八戒语调恭敬。

  唐僧呼出森森冷气,搓了搓手:“在山脚将就一晚明早再行,还是翻山越岭后再做休整?”

  孙悟空火眼金睛亮起,穿透风雪,道:“刚至日昳,离黄昏尚且余二三时辰。小白,驮稳师父,咱们先翻山。”

  唐僧也没有异议,促马登崖。

  只是脸上苍白,唇无血色。

  其余诸位紧随其后。

  南瞻部洲的气候与东胜神洲不同,一路南下,春夏温度都偏高,但到了秋冬季节,空气是湿冷的,寒风几乎能钻进骨头缝里。

  唐僧毕竟凡胎没有修为护体,连续多天长途跋涉、颠簸淋雪,再加上衣薄,身子便开始抱恙,不知不觉染了风寒。

  感应能力极强的孙悟空却未曾注意到师父的异样。

  自从离开车迟国,他就经常浑浑噩噩。

  他仅记得,当日在金銮殿,唐僧一席话点化了猪与羊;猪成功证道大罗、拥有了紫色妖力,而羊渡过了天劫、晋升天仙境。

  鹿与虎承认辩论佛法失败,国王则爽快地同意放行。

  一切都进展得顺顺利利。

  但他有种直觉,自己遗失了某些记忆。

  具体遗忘了什么,猴子总也想不起来。

  倘若执意去思考,脑子便会昏昏沉沉。

  行过那高峰峻岭,来到山坳处,白龙马感应到背上唐僧的呼吸微弱且急促,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跌落。

  当即喊道:“师父你怎么了?!”

  猪八戒一个箭步冲来,搀扶唐僧下马,并细细把脉。

  “师父怕是,感染了风寒呐。”

  众徒弟各个虽修为不俗,却不懂如何去治愈凡人的疾病。

  他们的妖力不比仙力、佛力,并不适合过量输送到唐僧体内,否则引发排斥,只会让病情恶化。

  一时之间,妖怪们愁眉不展。

  “老孙脚程快,去抓个郎中回来给师父医治,顺便化些斋饭填饥。你们照看好师父。”孙悟空性急,匆匆叮嘱两句,带上紫金钵,召唤筋斗云消失于天际。

  待猴子驾云离去,其余几妖候了半晌,发觉唐僧状态越来越差。

  “不能继续等了……”猪八戒焦虑道,“还是再往前走走罢,好歹找个屋舍休息避寒,再静候师兄归来。”

  沙和尚似真似假道:“师父也是偏执,明明保留了不知多么久远的记忆,简单修个佛、修个仙,不就有法力护体了?非要坚持以肉身凡胎的状态徒步走去西天,自找苦吃。”

  “满嘴荒唐言!你这厮又如何能理解师父的追求和抱负?”猪八戒训斥,“想参悟佛法更高境界,就要切身感受众生之苦。师父这是大毅力!”

  说罢,猪八戒用妖力施展仙术,形成一面赤色盾牌替唐僧抵御些许寒风。

  白龙马打个响鼻,稳稳地驮着师父缓步而行。

  没一会儿,远望对面山腰中有亭台高耸,房舍清幽。

  三妖遂加紧步伐,带着唐僧登山,不多时到了那楼阁之所,原来是坐北向南之家,朱漆木门半开半掩。

  猪八戒站在门前吆喝,见无人回应,便自作主张推门而入,并招呼白龙马驮着唐僧进来。

  屋内是三间大厅,帘栊高控,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想是此间主人怕冷,已睡去。”八戒猜测道,“这里能遮风挡雪,你们陪师父歇息片刻,老猪去找找,瞧瞧能否借口热汤热饭的给师父暖暖肠胃,好歹驱一驱寒冷。”

  八戒变作人形,转过屏门往里走,又经过一间穿堂,见堂后有一座楼阁,楼上窗扉半掩,隐约看到一顶黄绫帐幔。

  他径直拽步上楼进了居室,再次吆喝,仍无人回应,便伸手把帐幔掀开,却见那帐里象牙床上,躺着一堆惨白骸骨,身穿锈迹斑斑的铁质铠甲,不知是哪代哪朝元帅、何邦何国将军。

  环视四周,八戒发现壁厢有一张彩漆的桌子,桌子上乱搭着几件锦绣绵衣,他当即将绵衣抓起,匆匆下楼。

  2、

  却说孙悟空搜遍方圆百里,只在山脚寻到一处十余人口的小规模村舍,但那里无人懂得如何治愈风寒;倒是有一位行脚医,可惜常年在外云游、居无定所,每年春季才会来此停留几日。

  悟空讨了些干饭盛在紫金钵里,想着先回去让师父吃点东西填饥,他再去更远的地方找郎中。

  不料他化缘归来,发现唐僧已不在原地。

  慌得他急忙沿着马蹄印记直追,很快看到对面山腰有亭台高耸。

  一双火眼金睛迸射毫光,只见那处凶云隐隐、恶气纷纷。

  “他们想必是进了那凶恶之所,怕是有危险!”猴子思量着,突然龇牙,从耳朵里拽出金箍棒,用力一砸,震波扩散,荡起一层厚厚的积雪,“甚么人鬼鬼祟祟?给老孙滚出来!”

  “大王手下留情啊——”沧桑嘶哑的年迈声音响起,一位身材瘦矮、面色蜡黄的耄耋老者拄着竹制拐棍从地面钻了出来,“小仙乃这一片的‘土地神’,恰好在此巡逻,绝无故意窥探大王之意。还望大王明察。”

  “什么‘土地神’?没听过!但你确实不是妖类而是人类,体内也有浅薄仙力,姑且相信你是个弱小的神仙。”孙悟空收敛杀意,“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有一名僧人骑着白马,与两只妖怪在一起?”

  “小仙知道,他们一行去往了独角兕的领地。”土地神如实回答。

  猴子道:“什么独角兕?你详细给老孙介绍一番。”

  土地神叹息垂泪:“哎……大王有所不知,这里名叫金兜山,五百年前来了一个自号‘兕大王’的妖魔,随手挖了一处洞穴安身,取名金兜洞,占山为王,还召集了数百妖族组建军队。因其头生独角,故而小仙才称呼他为独角兕。奈何小仙法力低微斗他不过,写了一封又一封奏折递交天庭,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几百年来,一直被那魔欺压,不得翻身,恐怕以后永无宁日啊……”

  “说重点!”猴子不耐烦。

  土地神受惊,哪敢再抱怨,忙哆哆嗦嗦加快语速:“那独角兕在山腰幻化了一座楼阁,常常放置一些衣物银两,若有人上山进了他的地盘,拿了他的东西,就会被他抓起来蒸熟了吃掉。”

  “好个妖魔,碰上老孙,强如太岁头上动土,该他劫难!”孙悟空把紫金钵递给土地神,“你且帮我收好钵盂,护好里面的干饭,待我去降妖除魔,顺便还你一个清净之所。”

  老者拜谢,感激涕零。

  3、

  “二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沙和尚高声呼喊。

  原来猪八戒拿了几件锦绣绵衣,囫囵套在唐僧身上,想替他捂一捂脊背、帮他除一除冷意。随后八戒转身要去拾些木柴烧火取暖,不料那几件绵衣倏地变作麻绳,捆着唐僧腾空而起。

  白龙马化身为龙进行阻拦,被一股无形的妖力击中,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一招就能轻易制服龙马,这未知的对手极为强大。”猪八戒上前探查白龙马的情况,发觉其体内浮现封印阵法,锁住几条主要经脉,而他却根本解之不开,“师弟,这是我在天庭仙界都没见过的奇异秘术,你见多识广,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沙和尚也上前探查,少顷,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八戒握紧九齿钉耙:“对手擅长阵法,能封印妖力的运转,咱们须谨慎点,切莫小觑。”

  “你们务必当心,别着了道。”侧躺在地的白龙马咬牙,“我现在不仅妖力无法运转,浑身更是提不起半分气力。”

  “以二师兄大罗境的本领,那妖能威胁到你?”沙和尚悄然用神念传音询问。

  “他施展阵法的本源妖力虽没有显示颜色,但我能感知到,绝对是紫色。”猪八戒同样用神念回应,“更糟糕的是,他的紫色,或许比我的深。”

  妖力色泽越深,代表境界越高。

  按照猪八戒的描述,出招制服白龙马的存在,很可能是比一玄大罗金仙境更强的大妖。

  “公取窃取皆为盗,不问自拿是为贼!”

  粗犷豪迈的话语回荡在猪、鱼、龙三妖耳畔,隆隆作响。

  黑风刮过,独角锋利、双眸幌亮的兕大王现了真容。

  人身“牛”首,毛皮青似靛,像犀又像牯。

  他体魄强健壮硕,肌肉虬结,持着一根丈二长的点钢枪,睥睨猪八戒:“三妖里也就你还算有点本事,与我试试武艺!”

  “慢着!”猪八戒道,“拿你绵衣的是俺老猪,你把和尚放了,我陪你打个痛快!”

  “少废话,看枪!”兕大王鼻喷紫烟,点钢枪直刺。

  八戒架起九齿钉耙抵挡。

  “咚!”

  一声闷响。

  兕大王后退半步,八戒蹭蹭地后退了五步。

  “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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