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妖族往事

  1、

  孙悟空哑言。既然在梦魇魔君的梦境世界中挣脱了金箍这层桎梏,脑袋里自然也就有无数蒙尘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早在他学道有成一统花果山、并请白骨夫人替他传授七十二变、却无端引来地府无常拘魂之时,他便有意去追溯遥远的古史,探寻尘封万载的真相。

  他亦遍访过万水千山间数不清的年迈的、有些见识的老妖,得到了千奇百怪的说法,但似乎有关于天道变化的一切起源,都指向十万年前那场封神之战。

  于是他只身去到了西梁女国,与孔雀明王相见,出乎意料地补全了“锻炼心力”之法。

  直至五百年前的最后一役,即便是佛祖与仙祖联手,也无法将孙悟空击败。

  他有不坏金刚体,又有混元境心力,本就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那一天,他莫名失了手,被如来镇压。乃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致使失手的原因,是天道。

  妖,为天所不容……

  待孙悟空吸收且消化完记忆碎片,他呼出一口浊气,缓缓道:“魂焰,有影响天道的力量。”

  梦魇魔君抱拳,行跪拜礼,恭恭敬敬地说:“吾王,不朽!”

  2、

  一千二百年前。

  孙悟空隐身造访西凉女国,却被孔雀明王识破。

  两位大妖并未爆发冲突,反而聊了很多,明王告知猴子部分有关于妖族历史的秘辛——

  妖祖帝俊,号“白王”,是天底下首位混元境妖类,是一条浑身雪白的龙。自白王起,妖族有孔雀明王、金蝉子、紫霞仙子、罗睺先后都破入混元,却没有一位被天道认可。

  白王和罗睺是用天外之火熬炼躯体成就混元,为三界所不容,而且大约存在致命的“死门”,浑身呈现如雪的白色。

  天庭的神有特殊的法子对付他们,最直接的证据便是他们都被神给杀了。

  孔雀明王则另辟蹊径,吸纳太古七凶遗留的心力,以心力成就混元,而原本之修为还停滞在九玄大罗,不得寸进。天庭称她为“不完美”混元。

  然以九玄修为加上混元层级的心力,明王不弱于天地间任何一位大能。

  至于金蝉子,却是燃灯古佛自证佛法之途的产物。古佛慈悲,想替妖族向天求一条生路,他便搜寻了一只拥有瞒天过海之神通的金蝉妖,让其利用脱壳法身承担因果,本体则转世投胎为人,拜入佛门修行。

  于是就有了佛门“金蝉子”的出现。

  金蝉子天赋异禀,修炼速度远胜旁人,势如破竹,但在仅差一步便能晋升混元境时,却借不到天道之力,这就意味着,古佛也失败了。

  金蝉子并未放弃,几经辗转,遇见了孔雀明王,苦苦求来锻炼心力之秘法,如明王那般以心力破入了混元。

  而紫霞仙子,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她曾去过禁区,可惜并没有踏上突破的路径。随后金蝉子找到紫霞,将心力秘法化作修炼资粮相赠,后者则低调成就混元,同时开启以妖修仙的漫长布局。

  孔雀明王的讲述,在孙悟空心头种下了另一颗反抗天庭与天道的种子。

  离开西凉女国之前,明王说:“你本是一块矗立在花果山山巅万万载的奇石仙胎,融合了第十颗五色神石,孕育而生。你,拥有改天换地之能。”

  3、

  五百年前。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苍穹黯淡无光,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站在云端,手持神兵利器,汹涌的杀气席卷天地。

  一道模糊的身影站在地面之上,瘦弱但稳如磐石,脚边是无尽的尸骸。血水、雨水混杂,从模糊身影的胸前流淌而下,藏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哀伤。

  不远处有一面红色的旌旗,虽然断裂却不曾倒下。一尊体格壮硕的强悍妖魔趴在地上,伸出手,紧紧攥住旗子的根部。

  孙悟空失了神,他杀掉太多的人,身边的妖族同伴也接连殒命。

  他看着满地尸骸,精气神在一点点流逝。

  任由雨水打湿他的毛发。

  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还能举起几次金箍棒。

  他的心里丢失了斗志,只剩下哀伤。

  “大——圣——爷——”

  微弱的呼喊。

  孙悟空迟钝地循声望去,是大嘴。

  大嘴是花果山的一只黑熊精,黑得像炭一样。

  此刻,大嘴由于被砍掉了一条腿,趴在地上,背部铠甲被血浸透染红,雨水都无法冲刷掉污渍,显得脏兮兮的。

  早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

  大嘴艰难地抬起头,露出被切掉一大块肉的残缺的丑脸。

  他努力张着嘴,想说些什么。

  其实他在喊出“大圣爷”三个字的时候,就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瞥见孙悟空望了过来,仿如回光返照似的,瞪大双眼。

  他动了动嘴,血水潺潺流淌:“不能、输……”

  随后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孙悟空看见他的右臂伸直,还死死握着一面旌旗。那旗杆已经断裂。

  旌旗上绣着四个紫色的大字——齐天大圣。

  孙悟空恍惚间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黑熊精的场景。

  高高胖胖的宛如用黑炭堆砌而成的黑熊精,憨厚地说:“俺,俺也想,也想加入花果山妖军团。”

  孙悟空想到他那时眼睛里闪烁的光。

  黑熊精继续磕磕巴巴地介绍自己:“俺叫大嘴……俺皮很厚……俺力气很大……俺,俺可喜欢吃蜂蜜。”

  孙悟空朝着大嘴的尸体走了过去。他顺手砸倒一名天兵,抢下对方的兵器,是一根皮质长鞭。他拿着长鞭,走到大嘴身旁,用力将大嘴到死都在守护的旌旗拽了出来,用鞭子将之绑在背后。

  “安息吧,好兄弟。”孙悟空合上大嘴死不瞑目的双眼,坚定地说,“我,不会输。”

  话音刚落,他意外发现,大嘴的尸体在迅速消失。

  紧接着,一缕无有形质、无有颜色、亦无有气机的,犹如法则般的“魂焰”凭空出现。

  若不是孙悟空本身足够特殊,属于绝无仅有、得天独厚的灵类,他都不会察觉到“魂焰”的存在。

  而在当时,他还没有将这个东西命名为“魂焰”。

  孙悟空将“魂焰”接引至掌心,仔细观察。

  他清晰地感应到,“魂焰”所传达给他的情绪——杀敌!杀敌!!

  犹豫片刻,他轻吹一口气,“魂焰”飘飞,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名天兵冲去。

  诡异的是,“魂焰”钻入那天兵体内,而后者丝毫未觉。

  盏茶的功夫,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天兵莫名口吐白沫、瘫倒在地、四肢乱颤,须臾便没了气息,而大嘴的“魂焰”也一并烟消云散。

  能够忽视三界法则,且违背天道意志,直接让修仙者的元神寂灭,此种力量,足以开天!

  4、

  梦境之中。

  孙悟空以心问心地思考着——

  师傅,您不喜梦魇,故而跟波旬合作,我一直隐瞒。然没有他,我如何能敢走西游路,又如何反击、推翻天庭……

  那元始天尊有开天之功,于世间万物都有恩德,他布局想谋我一颗七巧玲珑心,我念及“旧情”,可以只做防范、不做反击,却不知会不会留下隐患……

  那太上老头求的是“天道境”,想改变天道,又不敢取而代之。他倒也不算恶人,只是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活像个没有大勇气、大毅力的懦夫。

  况且天庭、师傅和我这三方势力他都要押注,缺乏立场;尤其是派独角兕下凡,用金刚琢替我抹去附着于金箍棒上的“罪业”,却又要说什么“一句合头语,千古系驴橛”这样的屁话妄图干扰我;凡事都要留一手,不磊落。

  也罢,理念相悖,注定不会是盟友……

  那如来老儿心系苍生,天道却迫使如来对妖族“另眼相看”,他的大乘佛法,度的只能是人。他谈不上善与慈悲,因为做的也不过是伪善之事。

  但他其实也不坏,可是按照孔雀明王对大乘佛法的推演,假使师傅不能证得完美大乘,那如来的法,最终之演化只能是覆灭妖族,以期佛法圆满。

  所以,与其等待最糟糕的局面,不如先下手为强。

  不过暂时却也没有好的时机,但需要给自我留点提示才行……

  至于魂焰一事……孙悟空的思考刹那终止。

  便在梦中,他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曾经他最恨的便是阴谋,却忍痛下了一盘血淋淋的大棋。

  相比于那些他的对手,他才是真正罪恶的那个。

  这条西游长路的终点,不知会书写怎样的结局。

  璀璨佛光乍然从天而降。

  此间梦境世界犹如一幅历经风霜的老旧画卷,其上有成片空间扭曲,仿若被烈火炙烤,烫出了一处又一处破损、一个又一个孔洞。

  魔君波旬面露难色:“吾王,外面的和尚又在念经,臣再不解除梦境,真就要被他重创。最多,最多再坚持一炷香。”

  “差不多了。”孙悟空平伸手臂,将金箍棒递给魔君,“波旬,拿住它,这是我心力之具现,可助你抗衡佛法。”

  “谢妖王!”魔君大喜,当即便化作一团漆黑的雾气,裹住金箍棒开始吸收。

  梦中的孙悟空所幻化出的兵器,是由他的心力凝结,而如此纯净且高深的心力对于梦魇而言,是大补之物。

  “师傅,您果真未曾失忆。”孙悟空抬头望天,“十世转生,此乃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之举,可别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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