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第一次乘坐四轮马车,令他感到很惊奇。这车坐着一点也向大明朝的刚性连接的悬挂系统,基本没有大的颠簸。
崇祯让皇后一次性购买了三十辆轻便型四轮马车,专做皇家使用。这一次锦衣卫缇骑护卫的就是一辆这种马车。
车厢十分宽阔,两排柔软的沙发,轮毂里面还装了新搞出来的弹簧减震,走在京城的石板路上十分平稳。甚至有些忽忽悠悠的。
但孙承宗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去年的时候,袁崇焕绝对不敢梗着脖子拒绝他。但是,时间会改变一切,现在他利用老师的权威,已经不足以命令他了。
何可纲劝说道:“阁老不必忧心,袁爷刚刚打了胜仗,陛下一定高兴,就算有什么疑心,此时也该尽去了。”
孙承宗无奈的说道:“你不了解陛下,陛下虽然年轻,可是很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元素积累的问题太多,这一次恐怕元素危险了。”
何可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他是不愿意看到袁崇焕走到这一步的。他和袁崇焕共事十余年,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但今天的袁崇焕,早已经不是当初单骑出关的那个兵部职方司主事了。
一个人要做到了一个集团的首领,很多时候,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宋太祖当初黄袍加身的时候,他有选择吗。他要是拒绝,这些人真敢当场砍死他,然后再找个人黄袍加身。
因为谋反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黎元洪当初被士兵用枪逼着造反,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厨子的那种不坚定行为实不可取。
何可纲叹了口气,说道:“袁爷这是自己上火炉,上去容易下来难啊。他背后的那些人会推着他往前走的。很多时候他也许有自己的无奈吧。”
这时候,京城里全是难民。清军的大肆掳掠,导致很多人家破人亡。街边都是露宿街头的百姓。
看的孙承宗眼睛都红了,心里也不知道是该为袁崇焕担忧,还是该骂他。
这都是他们这些掌握兵权的人,瞎七八搞,弄出来的事情。
如果他在蓟州,利用蓟门天险挡住清军,哪里还会搞成这样。俺答汗之后,有一百年京畿之地没有被战火波及了。百姓们都习惯了太平日子,尽管苦些,但是性命无忧。结果这一次,全部被八旗清洗一空。
马车开始缓慢行走,因为难民太多堵塞道路,想快也快不了。
“你们听说了吗,清兵就是袁老爷勾引来的。他和皇太极有密约。”
“我也听说了,现在都出都在传,说是袁老爷里通外国,把咱们都卖了。”
“天杀的,这些手握兵权的大人都里通外国,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怎么办。”
“听说是,袁爷在蓟门把兵马都遣散了,故意放清军进来的。把老百姓害苦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村子一百多户,七八百人,就跑出来三户人家,剩下的都被屠杀了。还被放了一把火,烧成白地了。呜呜呜。”
“你们不知道吧,外面的惨样儿,八旗兵只要青年人当奴隶,小孩老人一刀就杀了。外面到处都是尸体。”
“别说了,受不了那个刺激啊。八旗兵把一个地方抢光后,把青年人用绳子绑成一串,剩下不要的押到壕沟边上,先扒光衣服,再挨个砍头,满沟满谷的光着的尸体啊。八旗都是穷鬼,连衣服都要搜刮干净。”
“最惨的就是年轻的女人,那些八旗骑兵,把她们手绑在背后,用绳子串成一长串。用马拉着走。都是些小脚女人啊,哪里跟的上马,摔倒了就拖着走,拖得血肉模糊啊。好多人都活活拖死了。”
“稍微走的慢些,那些骑兵就用鞭子抽。他们骑术好,马鞭跟长了眼睛一样,一鞭子就撕下一大片衣服,这些八旗兵就哈哈大笑,以此取乐。那些被押走的女人都赤身裸体,冻得瑟瑟发抖。身上全是被鞭子抽的翻开的皮肉。那些女人的细皮嫩肉那里经得住皮鞭啊。”
“一鞭子下去,衣服被撕下一大块,露出皮肤。再一鞭子下去,直接把皮肤抽开,血肉翻开一道沟。很多人被打的昏死过去,他们还是不停的抽,直到打成一堆烂肉,以此取乐。”
“你们不知道还有更惨的,我们逃进城的路上,道路两边全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些吃奶的孩子,都是被八旗兵从娘那里抢走的,他们只要年轻女人,不要婴儿,全都扔在路两边,好几千个孩子啊,一大半已经冻死了。还有的在啼哭,看的我啊,心跟刀子割一样啊,可是我们谁也救不了啊。呜呜呜……”
“我恨不得吃了那些狗官的肉,喝了他们的血啊,他们把清兵放进来,祸害我们老百姓,房子烧了,粮食抢走了,妻女没了,孩子没了。呜呜呜……”
孙承宗一言不发,静静的听着,泪水从浑浊的老眼里滚落。
何可纲听得目眦欲裂,握紧了拳头。他们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人,其实俸禄的一分一毫都是民脂民膏。
百姓一年四季的干活,只能勉强糊口,赶上年景不好还要卖儿卖女,才能交上人头税、田赋、辽饷……。
白天给文官老爷们种地,到了夜里才能光着身子在自己地里忙乎,因为怕穿衣服干活,磨损了衣服。他们穷的一家人也没几套完整的衣服。
好不容易农闲了,还有徭役,还要自带粮食。去十个人,可能就有两三个死于劳累,官差殴打,疾病、寒暑、匪盗、毒虫……。他们就是这样拼命的挣扎,供养着文官老爷们。
可是建奴来了,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却不见有人保护他们。皇帝和文官榨取了他们最后一个铜钱,收了这么高的保护费,为什么不保护他们啊。他们想不通。
辽饷不就是孙承宗拿去搞辽西的防御工事去了吗。到头来,你的人,嫡系,学生一枪不放的把建奴从蓟门天险放了过来。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人。哪怕再有一点廉耻,也当羞愧死。
“唉!定远侯有一首诗流传甚广。说的就是朝廷里的衮衮诸公”一个老秀才模样的人叹息着说道。
“褚先生说说,听说定远侯素有诗才,想必是佳作。”一个县学的诸生问道。
县学的教喻和诸生也逃难来了南城。在难民中坐在一起。和周围的农民泾渭分明。
“内外诸臣尽紫袍,何人肯与民分劳。
玉杯饮尽千家血,红烛烧残百姓膏。
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
逢人都道民生苦,苦害生灵是尔曹。”
一时间,周围的人无不掩面痛哭起来。从来没有官员说过这样的话,百姓们的苦难他们都当做没有看见一样。定远侯这些年,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如果不是这次兵灾,北直隶已经很少饿死人了。
孙承宗面皮抖动,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杨凡的诗词,就像是鞭子一样,在鞭笞着文官们的画皮。
这时候,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定远侯倒是会刁买人心了。他也是勋贵的一员,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写的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就是哄一哄你们这些无知愚氓。”
顿时很多受过杨凡恩惠的人不干了,纷纷站起来喝骂起来。
这个商人周围的家丁们立刻抽出了刀剑,大吼起来。“退后,都退后。刀剑无眼,哪个再敢上前,老子就劈了他。”
那个商人也是刚刚进城避难的,带着十几个家丁。他看看周围的泥腿子,轻蔑的冷笑道:“你们这些夯货、庄户孙儿懂个屁,生如蝼蚁,命比纸薄,自生自灭,空膏野草,要多少有多少。官员何必要考虑你们的死活。你们只有被官员利用时,才有些许价值。否则你们没有任何价值。”
“我这里也有一首诗,你们听好了。”
那个人清清嗓子,装模作样的吟诵起来。
“海内海外皆皇土,何曾与人半分毫。
为求功名心血尽,利禄尽是用命熬。
君王怒时人头落,四海升平歌舜尧。
君王无情君恩重,且将厉害说根苗。”
孙承宗大怒,扭头看去。对何可纲说道:“这个狂徒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帝都,吟诵这般大逆不道的反诗!”
何可纲仔细向窗外看去,疑惑的说道:“这个人我也不认识,但是这群人里那个戴斗笠,穿着家丁服饰的人倒是认得的。”
何可纲是在袁崇焕中军那里搞情报的,所以孙承宗才问他。
“那人是谁!”
“张溥,张天如。”
孙承宗惊讶的坐直了身子,喃喃说道:“建奴大军围城,这个关口上,张天如不在江南搞他的复社,跑到京城来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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