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太子寝殿前堂大厅。
朱高煦阴沉着脸,双手交叉,按着剑柄,杀气腾腾的立在堂前。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卫士手持装有刺刀的火铳,站成一队,如门神塑像般将厅门堵住。
太医院院使戴特、院判孙丹慧、御药局林纪、御奉谢稚,连同负责煎药的御医汤直、柳长灵二人站成两排,好似做错事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那样低头躬身,等待着乾熙大帝的雷霆之怒。
“朕只问一遍,太子得的是什么病?”
朱高煦环视面前众人,冷声道。
除了院使戴特之外,其他人皆吓得不知所措,慌作一团。
朱高煦握柄举剑,指着御奉谢稚,极其威严地问道:“告诉朕,太子得的是什么病?”
谢稚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答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是偶感风寒,喉疾而已。”
忽然,朱高煦扬手一剑,毫不手软的将谢稚抹了脖子。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负责煎药的御医汤直,再次喝问道:“你告诉朕,太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肝阳上亢,气急攻心。”
汤直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道。
朱瞻域完美的继承了老朱家暴脾气的基因,年轻的时候还好,不过三十岁之后却患上了胃痛、眩晕之疾,好在都是轻症,并不严重。
朱高煦知道朱瞻域一生气就眩晕、胃痛的症状,很可能是中医病症的肝阳上亢,即后世的高血压。
肝阳上亢证是中医病证名,是指由于肝肾阴亏,肝阳亢扰于上所表现的上实下虚证候,又称肝阳上逆,肝阳偏旺。
胃痛,在中医上又称“胃脘痛”、“心下痛”,是指以胃脘部近心窝处经常发生疼痛为主证的病症,多由长期饮食不节或精神刺激而发病。
这两个病症皆与人的情绪有关,前文说过,朱瞻域是个火爆脾气,嫉恶如仇,天性如此。
若非他成年之后城府渐深,养气功夫还算不错,否则早就被诸多政务上的烦心事给气死了。
朱高煦正是担心朱瞻域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引发其胃痛、眩晕之疾突然加重。
毕竟,一个正常的人在气急攻心的情况下,也会出现头痛、头晕、剧烈咳嗽、吐血、呼吸困难等症状,甚至猝死都有可能。
而朱瞻域本来就有胃痛、眩晕之疾,虽然平时并不严重,但在气急攻心之下,很难说不会发生意外。
朱高煦冷声道:“说仔细些。”
汤直扑通跪倒在地,看了一眼脖颈冒血还在抽搐的谢稚,结结巴巴的用颤音说道:“如今,太子殿下的脉压极高……心跳似马蹄奔腾,稍有意外,便会……”
“便会怎样?”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追问道。
“便会……”
汤直喘着粗气道:“便会血贯颅顶……这样即便不死,也必定中风,从而导致……导致……余生瘫哑于床……”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下一刻如软脚虾般趴在了地上。
朱高煦寒着脸,用怒龙噬食般的目光从太医院众人身上扫过,杀气腾腾道:“若皇后问起,就说太子所患,不过是偶感风寒!若有人走漏消息,朕杀他全家!”
众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袁彬?”
朱高煦冷声喊道。
“末将在。”
锦衣卫百户袁彬走出队伍,躬身行军礼道。
“你亲自带一队人送戴院使他们去御药局值房,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离开。至于他们的一日三餐,皆由御膳房提供,不可怠慢。”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下令道。
他不让太医院众人离开,一是防止走漏消息,二是方便随时传唤他们给太子朱瞻域诊病。
至于杀谢稚,纯粹是谢稚这人撞到了他的枪口上,倒不是说他嗜杀,而是眼下这种情况,若不杀个人,没办法震慑其他人。
太子乃国之储君,若其暴病将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发难以估量的影响。
毕竟,朱瞻域现在还没有死。
“末将领旨。”
袁彬恭声道。
与此同时。
太子寝殿之中。
于谦跪在太子榻前,声泪俱下道:“太子殿下!”
朱瞻域睁开双眼,微微歪过头,死死地盯着于谦,干咳了一阵子之后,抬起左手,虚弱的道:“廷益……你来了……”
于谦轻轻握住朱瞻域的左手,涕泪交加道:“殿下只要好生调养,一定会痊愈的。”
朱瞻域眼神里闪烁着无尽的悔恨道:“廷益……他们把孤骗得……好惨……他们害苦了孤啊……若孤不幸薨了……你一定要……替孤……杀了他们……”
于谦虽然很想知道这个“他们”究竟是指哪些人,但还是强压好奇心,认真劝道:“殿下息怒,您福星高照,一定会吉人天相。”
朱瞻域尽可能的点了点头,却又嘱托道:“父皇已经答应孤……若孤不幸薨了……会封祁铮兄弟三人为郡王……并恩准他们出海建国……将来祁铮建国……就拜托你辅左他了……”
截止到目前,朱瞻域有三个儿子,一嫡两庶。
嫡子朱祁铮今年才九岁,是太子妃袁宁宁亲生,至于两个庶子,年长的今年已经十三岁,年幼的今年刚满六岁。
朱瞻域有些话没法跟他的父皇朱高煦与母后李瑶说,而于谦与他年纪相彷,两人年幼时就相识,关系非比寻常。
他此时说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拜托于谦在他不幸薨了之后,保朱祁铮一世平安。
毕竟,若朱瞻域薨逝,朱祁铮大概率是不会被朱高煦册封为皇太孙的。
因为按照朱元章生前最后一次修订的《皇明祖训》规定,皇位继承必须遵从两个基本准则,依照七大序列选定继承人。
一个准则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无嫡无长,兄终弟及”,另一个准则是“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
七大序列排行第一的是嫡子嫡孙。
“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须立嫡子嫡孙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子或皇太孙;年幼未冠者,虽嫡不得立;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
此外,继承人在继位时的年龄不得低于十二周岁且不得超过六十周岁,且继位时身体必须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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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继承规制中“已加冠”是指年龄已满十二周岁,提前举行了加冠之礼,承担皇室子弟之责任,以周文王十二岁而冠为依据。
那些本身有资格继承皇位,但却自愿放弃继承权,或因违法而被贬为庶民者,或天生有疾者,不享有皇位继承权。
虽然《皇明祖训》定下的是皇位继承规则,并非册立储君的规则,但眼下朱高煦已经六十多岁了,若太子朱瞻域不幸薨逝,新一任储君必将在不久之后继承皇位。
当年汉献王朱瞻基薨逝后,有嫡子,但年幼,为了大明汉王国的长治久安,那时朱高煦依照祖训,册立了朱瞻基的胞弟朱瞻墡为新一任汉王。
同样,为了大明王朝的稳定,朱高煦极可能会在太子朱瞻域薨逝后,从朱瞻域的三个嫡弟之中选一人作为新任储君。
所以,于谦此时特别能理解朱瞻域的顾虑与嘱托,他恭恭敬敬的跪下领命道:“臣答应了,请太子殿下放心!”
“廷益……是他们……是他们骗了孤……孤是被他们气的……别放过他们……此事……万万不能……告诉父皇……不能……告诉父皇……”
朱瞻域艰难的伸出右手,将一封密信递给了于谦,同时说道:“你打开看看……打开……”
于谦急忙从信封之中捏出信纸,快速折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他越看脸色越不对,先是由刚才紧张所致的苍白色,变成了潮红色,接着又从潮红色变成了铁青色,最后脸色青的都快发黑了。
“太子殿下,这事怕是瞒不住。”
于谦眉头紧锁道。
朱瞻域无力的摇摇头道:“瞒不住……也要瞒……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他见于谦沉默不语,顿了顿,缓声道:“若孤能挺到下个月……那就证明……孤渡过了这一难……到时候……你就把这封信……呈给父皇……否则……就把信烧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于谦再次跪地行了一个大礼,无比恭敬的说道。
他隐约觉得,朱瞻域可能挺不到下个月了。
因为信中的内容太过骇人,就连于谦刚才都被气的热血上涌,这股子气顶的他头疼、牙疼,就连眼睛也胀的疼。
于谦相信,若是乾熙皇帝看完这封信,必定会气急攻心,气出病来。
朱瞻域让于谦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应该正是有这层考虑,否则现在把信烧了就行。
因为朱瞻域只要不死,就还能劝动朱高煦,那时于谦把信呈上去,基本不会出大问题。
否则朱瞻域一死,朱高煦必定遭受巨大打击,在那种情况下,若是朱高煦再看见这封信,大概率也会被气到暴病而亡。
ps:剧透,这是一封用血写的举报某地巡抚的绝笔信,这个巡抚曾是太子朱瞻域的心腹手下,同时也深得朱高煦赏识,有过不少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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