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1、杀人

  一时风云汇聚。

  也果然如涂山大哥说的那样,雷云汇聚却不见雷霆落下,唯有激荡的法力和痛苦的蜕变。

  许三娘盘坐在洞府。

  聚灵阵鲸吞着四方的灵气,将之形成了漫天漩涡,犹如长河般自天空中央的窟窿垂下,肆意的泼墨挥洒。

  许三娘背靠魂幡,横剑于双膝.

  捻决运转功法。

  识海中的阴神在背后四翅蝴蝶的庇护下巍然不动。

  万千清气萦绕在身侧,汇聚成一道身影。

  观其灵光赫如圆日,那道身影起初距离许三娘很远,随着激荡的法力海蒸腾,身影也渐渐的走近。

  许三娘以神识内视识海,假丹宛如一轮在海上升起的明月,伴随着月光映照,圆月高悬,灵液般的法力化作汹涌的潮汐,向虚幻的金丹汇聚。

  入定的三娘宛若一尊泥塑。

  这状态持续了半月。

  直到那清气显化的身影与身躯重合起来,再没有半点区分。

  许三娘睁开双眼。

  两道神光如柱。

  灵光大盛。

  炙热如一轮小太阳。

  “金丹,成了吗。”

  神识掠过,金丹绽放光辉。

  许三娘只觉得天地澄澈,道韵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得。然而更让她喜悦的是原先总觉得不够用的法力,似乎终于有了几分深厚底蕴。

  金丹卷的总纲:

  一粒金丹吞入腹,

  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作为踏出第一步的生灵,许三娘心中只有无限喜悦。

  “我成了,涂山大哥,我成了。”

  “两年,终成金丹真人!”

  修成金丹就意味着生灵已经走出第一步,这不仅仅是修行境界上的,也是许三娘早就定下的目标。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金丹真人也远远不够。

  至少也要真君,甚至更加强大。

  但,有金丹的境界已有了自保的能力。

  因为,她依仗的并不完全是自己的修为。

  “我明白。”

  椅靠的尊魂幡传来庆贺。

  “我们还要等待。”

  略带沙哑的声音并没有被许三娘结丹而冲昏头脑,反而更加的清醒理智,既然有分魂身做诱饵,便能为三娘争取时间。

  三娘微微摇头道:“总归要了结这份因果,不然我的道途怕是有碍。”

  “可是,法力……”

  “涂山大哥请看。”

  三娘将魂幡取出,贴在额头。

  魂幡内。

  道观硕大的槐树下。

  盘坐于蒲团的高大修士瞳孔骤然收缩。

  惊骇道:“难以置信!”

  这等神通简直惊世骇俗,颠覆了他的观念。

  若是真如此的话,那么许三娘无疑能以弱于他的境界,发挥出尊魂幡的实力。

  “好好好!”

  涂山君都有些忘了自己到底多久没有这般开怀大笑。

  些许笑声根本不足以彰显快意。

  与此同时。

  大牢第六层。

  玄黑道袍修士低垂的眼帘中闪过精光。

  枷锁在身,本该锁死他的法力,四周的阵法和身上的符本该封锁他的神通,却见那身影像是破碎的瓷器,攀上无数裂痕。

  裂痕之中钻出无数呼啸汹涌的黑红雾气。

  雾气犹如飘散的厉鬼冤魂,向四周的缝隙散去。

  直到浓雾消失。

  良久,

  寂静袭来。

  盘坐于榻上的身影垂下头颅。

  身上的裂隙抹平,就好似刚才的一切如梦似幻,并未发生。

  ……

  这一月余鹤书立奔走不休,从兴帮往返孤幼院,再就是打探牢中涂山君的消息。

  许三娘说请丹社和养济司帮忙打这场官司,批文还未下来,也就无从提审,只能先委屈那位爷在牢狱之中渡过。

  傍晚。

  鹤书立来到孤幼院,正堂的灯火已经点燃。

  等他步入其中,恰好看到一人端坐。

  “爷,您……出来了?”

  鹤书立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那道人影。

  放慢脚步的同时长出了一口浊气。

  他当然知道天机城的大牢不可能奈何涂山君,却不想月前还遭人陷害针对,这会儿就已经大摇大摆的从牢狱之中走出。

  这样看来丹社和养济司还是有点作用的。

  至少能够威慑那幕后主使,让他们先将人放回来。

  “不是丹社和养济司出手。”

  “我是越狱。”

  “越狱?!”鹤书立笑容一僵。

  “交代你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还不等他惊讶,那玄黑道袍的身影继续问话。

  “已经查到他了。”

  “此人名为鞠曲,金丹后期的修为,执法伍长,驾驭的灵舟以他命名。”

  “算是当地的望族出身,不过和钟公子没法比。”

  鹤书立将玉简取出。

  这是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的。

  别看这鞠曲背景没有钟汉强大,也好歹是大真人,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

  他能接触到鞠曲还要多亏了守大牢的吴老五,做为衙门中人,并且嗜赌如命,吴老五当然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胆子大的人通常消息也灵通,因为他们不介意用自己手里的消息换一点灵石来花花。

  涂山君将玉简取来,贴在额头探查了一番。

  起身说道:“三娘。”

  “来了。”

  安抚好小孩儿的三娘步入正堂。

  鹤书立愣了一下,赶忙收了目光,拱手道:“恭喜三娘子结金丹,大道可期。”

  接着窘迫道:“在下来的匆忙,也没有备礼。”

  “鹤先生哪里话,还要多谢鹤先生这些时日对孤幼院的照顾。”

  “该走了。”

  叙旧戛然而止。

  三娘施了个歉意的眼神,抱着剑匣匆匆的跟上走在前面的黑袍修士。

  鹤书立不由自主的问上一嘴:“去哪儿?”

  他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魔君既然什么都没说,肯定就不该他知道,他干嘛多嘴问这一句。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

  哪怕知道也得装糊涂。

  涂山君微顿脚步,侧首道:“杀人。”

  直到再身影的停留,鹤书立才回过神来。

  杀人?

  杀谁?

  这还用说吗。

  刚才他才将玉简奉上啊。

  ……

  无星无月。

  身着道袍的青年走在前面。

  跟在高大青年身旁的女子抱着一个匣子。

  像是剑匣,又像是盛放其他东西。

  路上,她低着头。

  一言不发,不闻不问。

  不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金丹真人,倒像是一个跟在自己丈夫身边的小媳妇。

  走在最前头的黑袍青年蓦然开口。

  “你不问我要杀谁?”

  “……。”

  “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

  “也不问我杀了他会不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沉默了良久的女人终于开口:“涂山大哥要杀谁,我就杀谁。”

  “这不好。”

  “会伤及无辜。”

  “他是无辜的吗?”

  “不是。”

  “那就足够了。”

  女人抬头笑着看向黑袍青年的侧脸。

  涂山君也忽然笑了起。

  呵。

  哈哈。

  哈哈……哈!

  大笑的黑袍青年止住笑声,走在了最前面。

  平静地说道:“我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做不到运筹帷幄,推理不出公孙晚藏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公孙晚藏在哪里,在我的印象中,以及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他知道。”

  “他有点权力,又有点武力。”

  “他不死,我心难安。”

  至于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亦或是熟人陌生人,都不重要。

  在涂山君的眼中,他只是敌人。

  敌人,就该死!

  ……

  鞠曲这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沉溺在东坊的欢景楼。

  他是大真人,在欢景楼有一座自己的别院。

  其实他本不该沉沦在此,但他就是觉得苦闷。

  明明为那人办成了事情,却没有留下的资格。想到这里,不由摔杯在一旁,怒斥道:“熊家小儿,何德何能!”

  更听说那人去大牢都比来他这里勤快。

  不,是压根不曾来过他这里。

  从来都是他上赶着。

  鞠曲冷哼一声,将桌案上的酒盏仰头饮尽:“不过是区区一介金丹,除了皮囊好些,依旧是个软蛋怂货,连出手都不敢!”

  “那样的人,有什么好?!”

  看着天上,连月亮都不肯赏光,全他月下饮酒的雅兴,不由心中又多了几分怒气。

  院中既然有人,自然不会将大门上锁。

  两道人影趁着无光步入。

  莫约是一男一女。

  “滚!”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送人来了吗,你们没有一个人像她!”

  “没有一个人……”

  “都给我滚!”

  撒起酒疯的大真人端是恐怖。

  不过那一男一女却置若罔闻的继续走了进来。

  鞠曲终于挪动了自己吝啬的目光看向那个走来的高大人影。

  那是个令人熟悉的面容。

  他记得月前就是他带队出手将此人捕下,并且戴上了枷锁送入大牢之中。

  按理说,这个时候此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倒像是丝毫没有意外似的冷笑道:“软蛋就是软蛋,一个月都没有顶住,就缴械投降了吗。”

  他当然以为是公孙晚将此人放了出来。

  除了此人做了入幕之宾外,他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他调查过这个人。

  没有背景、没有实力、没有来历。

  这样的三无人员,才不会有人愿意触霉头的将他从牢里捞出来,至于越狱和自己逃跑出,更是想都不用想。

  天机府的大牢针对的就是修士,还不见有哪个修士能在阵法枷锁俱全的情况下从狱中逃走。

  “别以为你成了公孙晚的人,老子就不敢杀你!”

  鞠曲站起身来。

  面容阴沉的盯着来人。

  来人没有理会鞠曲的神色,而是问道:“公孙晚在哪儿?”

  “你消遣老子不成?!”

  涂山君平静地说道:“我是诚心发问,因为搜魂真的很痛苦。”

  “好狗胆!”

  “敢来消遣爷爷。”

  鞠曲勃然大怒。

  他当然以为涂山君是做了公孙晚地宾客,所以现在才来他面前耀武扬威的讽刺他。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在他的面前说要搜他的阴神。这已不是试探,而是找死的行为。

  哪怕得罪了公孙晚他也要宰了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

  啪!

  一只青白色的手掌已经抓住他的脸。

  鞠曲瞪大了双眼。

  透过青白鬼手的缝隙,他的眼珠转动看向那个站在他面前的人。

  那人居高临下,目光冰冷。

  神色漠然。

  明明没有任何威压绽放,却让他心生畏惧,就好像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以人形显化的恐怖存在。

  鞠曲昏昏沉沉的识海顿时清明。

  他已完全醒酒,同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惊骇的想法。

  “他来真的?!”

  ‘他真不知道公孙晚在哪儿。’

  而且,他也不是被公孙晚放出的。

  那是谁?

  “裴家小娘?”

  “不是说裴家小娘和裴氏闹翻了吗。”

  以己度人,他绝不会求助家里。

  现在根本就不是多想其他的时候。

  慌忙撑起护体罡气。

  然而护体罡气在那双鬼手面前像是豆腐。

  更让他惊骇的是他已经被一层猩红色罡气包裹,就连身躯都没有办法动弹。

  那抓着他脸的鬼手像是锻造灵宝所用的铁钳,似乎只要轻轻使劲就能捏碎他的骨头。

  同时,吱吱作响的骨头似乎也在提醒着他。

  鞠曲的眼中布满了惊惧,从牙缝中挤出字句:“你敢杀我……”

  “嘭!”

  头颅如摔碎的西瓜。

  涂山君面无表情的聚合五指。

  鞠曲的阴神就像是被套上了枷锁般再不能动弹。

  “搜魂。”

  正如涂山君说的那样,搜魂术对受术者而言是难以言喻的折磨。

  鞠曲只觉得一只大手撕开了他的头颅。

  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最想回到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他是多么无忧无虑,直到父亲一棍打在他的侍女身上。那一棍太重了,超过了阿姐承受之重。

  父亲以他玩物丧志为由草草结束了阿姐的性命。

  从此,他奔入宗门,一心修行,就是为了反抗父亲的强权。

  能以仇恨为动力迈出第一步,却不可能一直延续。

  修士不可以恨,也不可以不恨。

  大修士,皆要历劫而成。

  郁郁寡欢的他后来遇到了一个人。

  公孙晚。

  “原来如此。”

  涂山君挥手间将血肉化作煞气。

  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一直沉默站在涂山君身旁的许三娘抱着剑匣。

  回头看了一眼那敞开大门的小院。

  院子里的一切还都是原模原样,没有半点更改,只不过,就在刚才,有一位大真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就在她的面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肯定也不会相信。

  回首看向那高大身躯的背影。

  三娘抱紧手中的匣子,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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