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要命三问

  苟思特对“困兽犹斗”的韦沅钰释放出安抚性的浅笑:“别怕,这种气味源自问心藤的果实。它没有毒,只是会让人彻底的放下心防,变成话唠,不由自主的吐露心声、说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效果比硫喷妥钠之类的吐真剂强悍千倍不止。当然,问心藤在这个世界唯有蕸娲植物园才有,你不认识,也没关系。韦沅钰,接下来你要回答今天最后的三个问题,把脑子里的紊乱和杂念统统摒弃,循心而答,就可以了。”

  苟思特低音炮般的嗓音此时更加持了循循善诱的BUFF,极其迷人,穿耳入心:“我能感觉到你对蕸娲植物园心怀执念,为什么?”

  韦沅钰痛苦的皱起了眉头:“有人告诉我,蕸娲植物园就好像是一根脐带,连接着两个世界。一个世界压抑、沉闷,纷争不断,面临着全盘崩坏之患;另一个世界同样充斥着欲望和矛盾,但那里有打破一切生命桎梏的奥义,有包容所有怪胎和异类的法则,有催迫万物不断进化的机缘。只要变得足够强大,你的痼疾和残缺都能在这个世界彻底修复,你的遗憾和苦痛都能被尽数弥补……所以,哪怕回头无岸,他也要独断独航。我天生散漫,无所谓什么世界不世界,我只是想去到那个地方,把隔阻在我和他之间的那些断层、那些界限统统都锤烂、撕碎、摧毁!”

  深埋在韦沅钰骨血最深处的暴力因子和偏激执拗,在问心藤的催化下露出了冰山一角。苟思特觉得把蕸娲植物园比喻成一根脐带的说法还算贴切,而这个女人身上蛰伏着的破坏欲则更令人心生欢喜。

  不破不立,破坏力和创造力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子。若没有点煞气和疯狂,就只能困在蕸娲植物园,无法再前进哪怕一步。

  要知道,蕸娲植物园,只是通往那个地方的入口之一,只是起点而已。一旦开始,后面的路,又岂止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那样简单。弱者只能化渣。

  摩挲着下巴,苟思特暗忖这个看似高冷理性,实则任性痴佞的女人最终能走到哪一步?毕竟,她想找的那个家伙,可是走得足够的远呢。

  然后,他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植物猎人是你唯一的选项吗?这个职业的危险系数不低,对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也有很高的要求,绝非弱质女流可以胜任。女人还是做些文职、后勤方面的工作更为适合。”

  什么弱质女流?还弱智男流呢!韦沅钰对性别歧视向来深恶痛绝,此时在问心藤的情绪污染下,更是心气上涌、压不住火。

  她怒发冲冠的怼了回去:“史上第一位植物猎人,埃及的哈特谢普苏特女王,不就是女人吗?女人怎么了?世界上第一个程序员艾达.洛夫雷斯是女人,第一个科幻作家玛丽.雪莱是女人,抽象代数的奠基人艾米·诺特是女人,WIFI的发明先驱海蒂·拉玛也是女人……而且,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天资聪颖的女性因为两性的不平等而羽翼折断,理想凋零?!权力归于男性,女性的定位是附庸!凭什么?!”

  韦沅钰顿了顿,感觉没骂尽兴,继续怼道:“你们告诫女人应该待在厨房里或者闺房内,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后又伙在一起讥讽她们肤浅、虚荣、见识短;你们驯化女人要相夫教子、委曲求全,为夫为子为家庭牺牲自己,然后又置身事外的批评她们视野狭隘,越老越贬值,经不起命运搏杀……凭什么?!告诉你,能不能成为杰出的植物猎人,和会不会分泌睾丸酮没有半毛钱关系。如果肢体发达也能作为评判优劣的基准,那么非洲大猩猩比人类更适合站在生物金字塔的顶端。古语说的好:越自尊大,越见。这么浅显的道理,直男癌却永远不懂。你们膨胀的自尊心只能通过意淫性别上的优越感来找到支撑点吗?你们不觉得自己既可悲又荒谬吗?”

  ?!

  直男癌?!

  苟思特啼笑皆非。一个连引体向上都完成不了的妞,这谜之自信从何而来?但她又气又恼的坐在那里,黑瞳凛熠、红唇紧泯,倔强地、刁蛮地,就莫名生长出无数条隐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地盘过来缠绕你,融化你。

  明明是个超级容易炸毛的主,却硬逼着自己高冷范儿,也不怕啥时候精分上脑,人格解体?

  苟思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体内可能隐藏着一点点受虐的倾向,被人狠狠呛了一顿却不曾生出半点芥蒂之心,还有些莫名想笑。好吧,无所谓男女,关键是人才难得。只是前路多艰,这货千万别红颜命薄才好。

  苟思特看了看表,此时已经到了问心藤药力发作的峰值阶段,不妨趁热打铁,让“话唠模式”下的某人抖出自身更多的秘密吧。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害怕的东西吗?说出五种令你畏惧的事物或绝对不愿意遭遇的境况。”

  韦沅钰觉得自己好像一辈子都在等别人问出这个问题,她憋在肚子里的千言万语总算找到了一个泄洪的出口。

  她连哭带笑,浑身颤抖:“我怕生命里有过不完的坎儿,命运就像诅咒一样不断的重复。我困在一个叫做‘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怪圈里面,有幸遇到特别美好的开头,却永远得不到一个美好的结局;

  我怕自己变成一个饱食终日的浊骨颓蠹,囿于原地日复一日的混混噩噩,自我安慰这就是不加滤镜的俗世人生,纵然庸昧也要知足;

  我怕漫长的寒夜里没有人敢点燃火把,我怕冰冻的长河上没有人敢砸破坚冰。我怕自己也成为芸芸众生中那些个阉然媚于世的懦夫,抱团结伙霸凌异己,沦落成堕恶之伥鬼、邪伪之帮凶;

  我怕自己实力不济,太过弱小,好不容易落地生了根,却又一次被人连根拔起,不甘心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最怕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在漫长的年月里,白天寂寥的像一棵自给自足的树,夜晚落寞的如同一只坏掉的马桶。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纵然初心从未更改,终究落败无力回天。”

  束缚越紧,压抑愈深,痛苦就会在天性敏感的人心里,勒下越重的痕。

  这三年里,韦沅钰从未哭过,她憋着一口气撑起人形,自强自律也自矜自欺,但问心藤的强大药力迫使她直面过往、审视内心,看到灵魂深处封存的那些死角,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蛰伏在潜意识深处的病灶和执念……

  这一刻,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万千感慨、掩面而泣,哭过之后只觉浊气涤尽、郁结消融。精神上绷得快要断掉的那根弦,陡然松弛下来,浓浓的倦意便如巨浪般涌来。

  问心藤的副作用开始显现,韦沅钰只觉眼、耳、鼻、舌、身、意六大神识都不受控制的恍惚起来……

  她似乎看见苟思特走到了自己身边,俯下身来,耳畔传来那人的低语:“韦沅钰,欢迎加入蕸娲植物园。”

  看来是被录取了,韦沅钰努力的半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只听那声音又道:“植物猎人是你自己选的路。一旦做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义务。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反悔。”

  她又点了点头,眼皮上仿佛压着千斤巨石,狠咬一口舌尖,趁着口腔中血丝沁出的铁锈味暂时驱退了睡魔,韦沅钰连续问出心头的疑问:“同在一室,为何仅我一人中招?那些蝴蝶为什么能凭空出现?还能够裹挟上你想让它们裹挟的味道,按照你想要的轨迹飞去飞来?还有,这该死的问心藤,可不可以卖我一株?……”

  无边困意终究还是无计消除,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在眼睛最后阖上的一刹那,隐约听到苟思特对她说:“这些问题都是小儿科,不值一提。待会儿我会送你去一个可能会要你命的地方,你在那个地方如能撑过几轮,很多答案自会揭晓。前路多坑,热血多过脑浆的人,走不远!”

  韦沅钰颦眉,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一睡如死、魂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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