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在废墟间蠕动,如同一条完全漆黑的蟒蛇,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沿着破碎的砖石一路前进,在路途的拐角处,稍适休息,于死角的阴影里,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奥莉薇亚从黑暗里显露了出来,神情紧张地打量着周围,在确定附近安全后,她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眼神中写满疲惫。
“真是让人身心俱疲啊……”
奥莉薇亚感叹着,脸上挂着一副苦涩的笑意。
自离开不死者俱乐部后,奥莉薇亚便头也不回地朝永夜之地赶来,她并不知晓瑟雷的秘密通道,也没有别的手段踏入永夜之地,为此她的行动非常简单,只是依靠着自身秘能的特性,避开他人的窥探,一点点地渗透进这里。
虽然遥远的旅程,以及横渡怒海时,令奥莉薇亚吃了不小的苦头,但她还是成功地抵达了永夜之地内,甚至说,穿过层层的防御,来到了王城之中。
“阔别已久了啊。”
奥莉薇亚抬起头,那森严压抑的建筑近在咫尺,犹如一头疯长的参天巨兽,嶙峋的骨骼化作尖塔,粗壮的血管变为长廊,厚重的皮肤成为抵御外敌的高墙、砖石,每个毛孔中都吞吐着腥臭邪异的气息。
王城,这是奥莉薇亚的故乡,也将是她旅途的终点,如今站在这岁月面前,奥莉薇亚只感到光阴之快,快得让人无法触及。
走出死角,奥莉薇亚的身影再度蠕动了起来,像是一团不定型的烟雾,在数秒后彻底崩溃成一缕黑烟,融入地面缓慢潜行的阴影中。
凭借着秘能的特性,以及自身接近极境的以太遮蔽,在踏入永夜之地后,奥莉薇亚的行动都很顺利,她如同一头归来的幽魂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小心翼翼地飘过一道道的防线,朝着王城的核心处走去。
很快,周围的景象在奥莉薇亚的眼中变得熟悉起来,在王城的边缘坐落着一处破败荒凉的庭院,奥莉薇亚曾记得它的华丽与神秘,但如今只剩下历史的疤痕。
庭院的大门锈迹斑斑,仿佛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洗礼,门上的浮雕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凭想象去猜测它曾经的图案。
奥莉薇亚从大门的缝隙里无声穿过,为了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奥莉薇亚努力不与任何现实物质进行交互。
门后是一片荒芜的花园,杂草横生,灌木丛林长得肆意而疯狂,几乎掩盖了昔日的石板路,那些曾经鲜艳的花朵,现在只剩下凋零的花瓣和枯萎的枝叶,土壤干裂成块,贫瘠的毫无生气。
奥莉薇亚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眼前破败的景象与记忆里那美好的一幕幕逐渐重叠,奥莉薇亚记得这,年幼时,她曾在这挥霍了大把的光阴。
记得,那时自己就和母亲在这共度时光的,如今百年已过,一切都变了。
往日的奢华不再,只剩下了沉旧的气息。
奥莉薇亚见到在庭院的一角,有一座喷泉已经干涸,只剩下残破的雕塑和散落的硬币,喷泉旁的座椅也早已被风雨侵蚀,摇摇欲坠。
走到干涸的喷泉旁,千丝万缕的回忆从奥莉薇亚的脑海里绽放,脸上不由地露出微笑,但又冰冷了下去,大梦初醒。
越过这些回忆的寄托物,奥莉薇亚继续深入、向前,接下来的路,对于她来讲,已经不再陌生了,哪怕破败成这副模样,她依旧清晰地记得每一条走廊,每一道岔路,她甚至能在螺旋的阶梯间,找到自己曾住过的房间。
奥莉薇亚没有继续缅怀,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的神情肃穆起来,只剩心中唯一的目标,贯彻自己心神的全部。
以太全力收拢于自身周边,不泄露丝毫的气息外溢。
奥莉薇亚知道,伴随着自己的深入,自己与自己的祖父、夜王将越来越近,以夜王对夜族之血的绝对掌控力,一旦奥莉薇亚泄露了自身的存在,一定会在瞬间引起夜王的注意。
到时候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全城的追捕,那时即便奥莉薇亚具备着隐匿的秘能,她也躲不了太久。
夜族血脉间的联系,远比秘能的纽带更加坚韧。
“当时你的心情会和我一样吗?”
奥莉薇亚自言自语着,她试着代入当年爱莎的心情,但在仔细的思考下,奥莉薇亚发现自己与爱莎的心境截然不同。
爱莎是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唤回瑟雷的仁慈,以迫使他救世,但奥莉薇亚不同,她从未期待过瑟雷,眼下的种种行为,与其说是自我牺牲,倒不如说奥莉薇亚厌倦了这一切,寻求着自我毁灭。
让这徒劳无果的生活,有一个合适的终局。
停下步伐,奥莉薇亚仰起头,望向嶙峋群塔的最高处,那座直入云霄,被阴云所包裹的始源塔。
奥莉薇亚知道,那就是夜王的居所所在,也是维系晦暗铁幕的仪式核心。
从一开始奥莉薇亚便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刺杀夜王的,凭借着血脉间的压制力,在夜王注意到自己的瞬间,奥莉薇亚就会因血脉的力量向他跪下,俯首称臣。
所谓的刺王杀驾,就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但这并不意味着奥莉薇亚什么都做不到,还有许多事,是奥莉薇亚力所能及的,比如摧毁仪式核心,终结晦暗铁幕。这才是奥莉薇亚潜入永夜之地的真正目的。
突然,一阵癫狂喧嚣的呐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吼声仿佛具备了魔力般,掀起了一连串的飓风与冲击,奥莉薇亚及时躲藏在了矮墙下,这才避开了气流的裹挟,也令自己保持着隐匿。
数秒后,啸风停止,腥臭弥漫的血气残留在奥莉薇亚的身边,她疑惑地探出头,看向血气翻涌的方向。
从那个方向,奥莉薇亚闻到了浓烈得几乎能析出血的血腥气息。
犹豫了片刻后,奥莉薇亚调转了方向,她的秘能在进攻性上要弱许多,但在渗透刺探情报上很有效果。
越过废弃的街道与成片破败的楼群,开阔的广场映入眼中,此时周围的血腥气变得更加浓烈了起来,光是呼吸就有一种吮血的感觉。
奥莉薇亚保持着隐匿,靠近的途中她看到了许多夜族正徘徊在此地,还有成群的嗜血者被铁链拴着,发出阵阵的低吼声。
这令奥莉薇亚想起了童年时,与瑟雷一起征战拓疆的日子,那时瑟雷就是率领这样的夜族精锐与嗜血者大军。
眼下海量的嗜血者与夜族正汇聚在此地,奥莉薇亚不由地怀疑,摄政王正准备着一场新的战争。
“谁?”
忽然,奥莉薇亚调转目光,警惕地审视向自己身后的空间,但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虚无。
奥莉薇亚完全警惕了起来,在刚刚的某个瞬间里,奥莉薇亚察觉到有双目光居然识破了自己的伪装,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当她循着视线反追踪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错觉吗?
奥莉薇亚不由地怀疑起了自己,可在短暂的困惑后,奥莉薇亚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附近有什么东西,某个未知的实体,善恶不明。
身上裹挟的阴影又凝实了几分,奥莉薇亚完全潜入了阴影之中,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塑造成了漆黑的游蛇,朝着血腥味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在奥莉薇亚消失后不久,一片虚无中,一道身影开始蠕动、显现。
丘奇面无表情地看着奥莉薇亚离去的方向,思考数秒后,他果断地打开了自己一直以来携带的手提箱,从其中取出一把造型古老奢华的来复枪,长杆的枪身上刻画着奇特的铭文,复杂的机械结构轻颤着,仿佛这把枪械具备着生命力。
哪怕是如此沉稳的丘奇,握住这把枪的瞬间,他的呼吸也不由地急促了几分,但好在丘奇之前使用过这把枪的仿品,那把名为契科夫之枪的仿造品,所以即便压力很大,但当指尖搭在扳机上时,丘奇的心情多少还是得到了缓解。
“既定之枪。”
丘奇轻拂着枪管,唤出了这把来复枪的名字,哪怕到了现在,丘奇依旧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切感,不敢相信决策室居然允许自己使用这把枪……去执行那最关键的刺杀。
“还有你,第二次机会。”
丘奇的目光再次落回了手提箱内,除了这把致命的既定之枪外,决策室还分配给了他另一件道具。
一颗几近枯萎的、刻有痛苦面容的果实。
这正是伯洛戈与霍尔特,在隐秘之土中回收来的空想种,但和常规意义上的完整体空想种不同,这一枚是从议长的身上剥离下来的,它所能具备的力量被削弱了数成,但对于丘奇的刺杀来讲,这已经足够了。
整理好自己的武装,丘奇自身的秘能进一步地扩张开,以太的强度也随之提升。
凝华者、祷信者……负权者。
一直以来,丘奇都是一个不引人注意、默默无闻的存在,因此几乎没有人在意到,不知何时,丘奇也晋升为了负权者。
丘奇喜欢不被人注意的感觉,对于一位刺客来讲,这是最完美的伪装了。
自身的存在感不断地剥离,以至于自我存在这一概念,也从现实世界里完全消失了,丘奇再度成为了狭间行者,穿行着认知世界的间隙里,紧跟在奥莉薇亚的脚步,他知道,奥莉薇亚会把自己带到最具价值的目标前。
自刚刚的怀疑后,奥莉薇亚加快了步伐,在彻底远离了刚刚那片区域后,她悬起的心才放下了不少,同时,她也深入了广场,瞥见了那无边无际的茫茫尸体。
阵阵骇人的吼声从尸山血海后传来,能隐约地看见那长满荆棘藤条的身影,正痛苦地狂吼着。
夜族们努力抵御着怪物的威压,挥舞着长矛,驱赶着血民们,经过长途的运输后,血民们被从囚车上释放,集中在了屠夫之坑的另一边。
每隔一段时间,夜族就会从血民之中挑选出一部分的倒霉鬼,有的直接被转换成了嗜血者,有的则被投入了屠夫之坑内,为那残暴的力量进行血祭。
如此可怖的一幕如同钢针般,直插奥莉薇亚的心底,她不由地干呕着,仿佛要将自身这罪恶的血脉一并吐出。
奥莉薇亚做不到,她生来就是夜族,肩负着沉重的原罪。
这一刻巨大的无力感与愧疚感再次抓住了奥莉薇亚,她没有能力杀死屠夫之坑中的怪物,也没有办法解救所有的血民,她只能强迫自己忘记这些,将目光再一次放在始源塔上。
只要摧毁了晦暗铁幕,待阳光照耀之时,所有的生命都将得到挽救。
奥莉薇亚努力不去看那残忍的一幕幕,她朝着始源塔的方向大步走去,头也不回。
在奥莉薇亚看不到的角落里,薇儿辛勤地刻画着复杂的炼金矩阵,它已经有段时间没雕刻这东西了,整只猫都手生了不少,更不要说,永夜之地与不死者俱乐部之间的距离过远,这一系列复杂的因素,令薇儿的工作效率慢上了许多。
同样的的,奥莉薇亚与薇儿也都没有注意到,在被囚禁起来的血民之中,在那阴暗潮湿的破败建筑内。
梅丽莎双手抱膝,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室内的角落里,此时每个人都一脸的惊恐,但梅丽莎却看起来非常轻松。
这是梅丽莎头一次与这么多人齐聚一堂,而且大家都很和谐,没有因物资什么的,互相打的头破血流,体温互相温暖,呼吸重叠在了一起,梅丽莎头一次感受如此舒适的环境,她头颅低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不,还不能睡。
梅丽莎强打起精神,看向身旁的老者,好奇道,“所以誓言城·欧泊斯的中央,有着一道巨大的裂隙?”
老者说道,“没错,一道巨大的裂隙,每当清晨雾蒙蒙时,阳光落入裂隙里,就会形成很漂亮的光景。”
“阳光……”
梅丽莎心驰神往,幻想着。
阳光落在肌肤上,洒在眼睛里,那温暖的地,温暖的沙。
见她那副期待的模样,老者的声音轻了起来,低声道,“你很想看到太阳吗?梅丽莎。”
“当然,”梅丽莎顿了顿,坚定地说道,“只要能看到传说中的太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嗯……伱确定什么代价都可以吗?”
梅丽莎再次强调道,“当然!”
老者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索一件很复杂的事,过足足有数分钟后,他再次问道。
“假如,这一愿望需要你付出灵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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