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近黄昏时分,天边的彩云透着霞光,一层层铺撒在大地上。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支数百上千人的队伍,打着旌旗猎猎,前有鸣锣气旗牌道,铺开在狭长的官道上,宛若一条蜿蜒的长龙。
只见那旗牌之上刻印着:钦差监察御史·贾,七个大字。队伍前列是一队数十人的绣衣骑兵开道,之后一辆宽宏阔大的马车,后面又跟着三五两辆关押着犯人的囚车,和七八两拉着漆油黑木箱子的大车,两侧均有甲士护卫左右,还有弓箭手分布四周,骑士不时打马来回巡视,以防有宵小靠近。
沿路的老百姓,早早看了这幅气派景象,便向官道两旁的林子里避开,只有田垄上二三玩耍嬉戏的小儿亡赖,不知畏惧,好奇的近距离打量着。
“前面到什么地方了?”宽阔贵气的马车上传出贾瑛的问话声。
“回二爷的话,前面马上到德州了,再有两三日,咱们便能到京了!”喜儿依旧是驾着马车坐在车轼右侧,转头回禀道。
马车内沉默良久之后,却听贾瑛说道:“吩咐下去到了德州,大军夜宿休整一日!”
“是,二爷!”靠坐在车轼左侧的巴卜力应声跳下马车,迈着箭步向队伍前面而去。
却听绿绒好奇问道:“二爷,咱们为什么非要在德州停留呢?不是应该尽早赶到京城吗?”
贾瑛微微一笑道:“为何在德州停留......德州位于山东与直隶的交界之处,人迹最是混杂,也是最适合动手的地方。咱们一路上太平无事,可不代表就是绝对安全的,不过一但咱们进了直隶的地界,有些人再想动手就难了......”
报春、绿绒听了依旧不解,既然德州是动手劫囚的最佳时机,那不应该尽早离开此地吗?只是见自家二爷不愿详说的模样,她们也不好再多问。
一侧的齐思贤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贾瑛一眼,也没有吭声。
因为是押送要犯,一路上的行程安排,便不是贾瑛一人能说了算的,起码要征得负责队伍安全的绣衣卫百户的同意。这位绣衣卫百户并非是沈翔,而是朝廷钦派的,转门负责监视押送杨煌的。
虽说,这支押送大军的主事官依旧是贾瑛,可必要的沟通和尊重还是要有的。
不久,便见一名绣衣百户打扮的男子,打马从队伍前面疾驰至贾瑛车旁,朗声问道:“贾大人,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我等大军为何要在德州停留?末将不解,还请大人解惑?”
马车内,被三女围簇在中间的贾瑛微微皱眉,看来这位百户是位不给面子的。
不过想了想后,贾瑛反而释怀了,自己身上最高的官阶,也不过是正六品的承直郎,翰林和御史都是正七品的,而大乾的一个卫所百户都是正六品的武职,何况对方还是天子亲卫,自己唯一能压过对方一头的,便是“钦差”二字了。此刻不再是湖广那会儿,领着钦命指挥着成千上万人,一声令下便有官员落马,其中不乏有比自己官阶高出许多的。
这种心态上的落差感......看来自己这个官儿,还是太小了些!
对方不给面子,贾瑛自然也懒得笑脸应对,索性连马车都没有出去,只是懒洋洋的说道:“哦?依唐百户的意思,该怎么办?”
却听那唐百户立身马上回道:“自然是越快入京越好!”
马车内传出贾瑛一声嗤笑,却听道:“唐百户莫要忘了,京畿附近,可还有一位白阳圣子呢!你若是敢担保接下来一路太平,本官便应了你的心意又如何?”
唐百户闻声面色一滞,眼底闪过一丝不快,自己怎么也是正六品的百户,出身北镇抚司,平日里便是那些地方大员见了自己都得客客气气,贾瑛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儿,却在自己面前摆出如此大的派头,自己这边饮风餐露,对方却躲在马车里左拥右抱,当真是......想到这里,唐百户留下一声冷哼,便转身打马而去。
等到唐百户离去,马车内绿绒满是不快的说道:“二爷,以前咱们在南疆也见过不少千户、百户的,也不见有他这么大的派头,哼,神气什么!”
报春在一旁瞪了一眼绿绒,道:“就你话多,少说两句。”
贾瑛轻轻一笑,向着二女说道:“没什么,人家毕竟是天子亲军,自然要比卫所的那些千户百户神气。不过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不给面子,咱们也不稀罕!左右不过再相处几日时间,大家便各奔东西了。”
却听一旁的齐思贤叮嘱道:“你入朝为官,难免与这些人打交道,还是要多小心一些的。”
齐思贤被关在楚王府中十多天,贾瑛当日见到她的时候,却没有从她的神色上见到半分的惶恐和害怕,反而一脸平静。只是这一路行来,她的话语比平日里更少了几分,只待在马车里也不出去,贾瑛心中猜测会不会是杨煌与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却不好开口相问。
眼下却是难得听到她开口叮嘱贾瑛。
贾瑛转头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巴卜力了却返了回来,在车架旁说道:“大人,是俺办事不利!”
还没等贾瑛开口,却听喜儿惊诧的声音道:“大个子,你脖子上的红印子是怎么回事?”
“没......没事,就是被路旁的树杈子划了一道!”巴卜力老实巴交的说着谎话,却是连喜儿都骗不过去。
贾瑛闻言,掀开帘子,向外面的巴卜力看去,只见他脖子上有一条尺许宽的红痕,明显是刚刚落下的,贾瑛见了,神色顿时一峻,看向队伍前方,心中冷意渐起。
“说实话!”贾瑛沉声向巴卜力问道。
对上贾瑛阴沉的脸色,巴卜力缩了缩脑袋说道:“俺前去和那唐百户说:‘二爷吩咐队伍到了德州休整一晚’。只是那唐百户却以队伍何时赶路,何时休整,是由他说了算的为由,不答应。俺便拽着他的马缰不让他走,他便打了俺一鞭子!”
贾瑛闻言,面容温和一笑,轻叹一声道:“你个憨傻儿,他不答应,你回来告诉爷不就行了。今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便报于爷知道,谁若敢打你,你便给爷打回去,总归不能叫人欺负了去!记下了吗?”
“嘿嘿嘿,记下了!俺就是怕那唐百户不禁打,给爷惹了麻烦。”巴卜力憨傻的笑道。
巴卜力看着憨傻,其实内心里还是个老实巴交的,他知道自己力气大,便是壮实的牛犊子,都禁不住他的一拳,是以平日里,他只会挨揍,从不还手。也只是跟着贾瑛上了一次战场,这才酣畅淋漓的放肆了一次。
贾瑛走出马车,吩咐道:“给爷牵马来!”
巴卜力迈开步子,牵来马车后缀着的踏雪乌云,贾瑛接过了马鞭,翻身上马,向巴卜力说道:“爷今儿就教你一回,打百户,不算惹麻烦!跟爷走!”
队伍前方,唐千斩正生着闷气,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转头望去,却是贾瑛与他的大个子家仆,面色不禁一沉,却又恢复了平静,向着贾瑛问道:“贾大人,不知还有何事要吩咐末将?”
贾瑛面色严肃,近前立住马身,盯着唐千斩沉默了许久,复才说道:“唐百户,本官问你,本官是钦差,还是你唐百户是钦差?”
唐千斩见贾瑛带着仆人前来,心中便知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也不敢真的就恶了贾瑛,当下脸色一转,带着笑意说道:“贾大人可是为了贵家仆人而来?方才却是个误会,大人的随从突然拽住了末将的马缰,惊了战马,末将心急之下,方才......”
“本官问你谁是钦差?”贾瑛厉声打断道。
唐千斩话音一滞,阴沉着脸说道:“自然是大人!”
贾瑛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就是坐在马上与本钦差回话的吗?”
“大人......”
“嗯?”贾瑛双目一凝。
唐千斩见状只得翻身下马,抱拳道躬身道:“末将绣衣卫百户,唐千斩,见过钦差大人!”
贾瑛没有理会对方,而是把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巴卜力,说道:“别人是怎么打你的,你就给爷怎么打回来!”
唐千斩面露惊诧,抬头看向贾瑛,不明白他为了一个小小的仆从,就要与自己撕破脸皮吗?
却见一旁魁梧高猛的巴卜力手中拿着马鞭,带着狰狞的笑意,向着他这边走了过来,这一鞭子要是打在自己身上......
“大人,末将是天子亲军,他一个奴藉......”
“本官让你动了吗?嗯?”贾瑛睥视一眼唐千斩,以势压道:“给本官站直了!”
旁边的一众绣衣缇骑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向着自家百户的,只是贾瑛却是官高一等,一时间众人却不敢说话,有想要出声的,也被同伴制止。
唐千斩面色阴沉如水,眼神之中尽是屈辱与愤恨之意,却不得不依贾瑛的命令,站在原地不动。
有贾瑛的吩咐,巴卜力自然不会留手,甩开膀子照着唐千斩的肩胛处,便是一鞭子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之后,唐千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叫了出来,锦织的衣衫已经破碎,脖颈处的皮肉伤已经有血迹流出,隐隐有皮肉翻起。
贾瑛看了一眼强忍着没有叫出来的唐千斩,冷声道:“算你是条汉子,本官今日让你挨打也挨个明白的,省得你说本官以势压你。”
说着指了指巴卜力道:“此人并非是本官的仆从家奴,而是我湘军营的一员虎将,是平定杨煌叛逆的有功之人,是陛下的臣子,你打一个有功的臣子,便是在打朝庭的脸,是打陛下......挨这一鞭子算是便宜你了!”
说罢,便带着巴卜力转身扬长而去,站在原地许久不动的唐千斩,看向贾瑛背影的眼神中充满了阴鸷和恨意。
“二爷,咱们得防着点他。”回到马车后,喜儿有些担心的说道。
绣衣卫不比别的,打了一个,得罪一群。
贾瑛轻轻一笑,面容之上不见半点担心之意,说道:“安心驾你的车,此事爷自有安排。”
等到一行人赶到德州,寻了官驿住下,贾瑛却单独把绿绒留了下来。
“丫头,二爷问你,南疆的蛊术中,可有能延缓人死亡时间的蛊虫?”贾瑛拉着绿绒低声问道。
绿绒看了自家二爷一眼,诧异道:“二爷平日里不是最讨厌这些了吗?怎么问起这个?那要看二爷想让那人多长时间之后死掉了。”
贾瑛看着绿绒,脸色平静的说道:“从这里到京城,最好能再多一日的时间。”
“二爷可是要对那个唐百户......”绿绒眼神放光道。
平日里,自家二爷便反对自己学蛊,更不让自己对人施展,眼下终于能有她绿绒姑奶奶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心中自然跃跃欲试,好让自家二爷见识见识,蛊术可并非没有用处。
贾瑛笑骂一声道:“就你的小脑瓜子,整日胡思乱想!如果有,就把东西交给二爷,至于其他的你不要多问。”
绿绒满脸失落的撅了撅嘴,一片沉思一边说道:“蛊虽然也能控制人的生死,但要么是中者立毙的,要么就是时间特别长的,好像没有符合二爷要求的......不如,用毒!”
贾瑛满脸惊讶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学用毒的?二爷不是说了,不许你沾那些的吗?一个姑娘家家的,小心以后没人敢要你!”
对于贾瑛的教训绿绒半点没放在心上,却偏偏注意到“没人敢要你”这五个字上,先来性格要强的绿绒,红着眼,泣声道:“二爷不要绿绒了吗?”
贾瑛笑道:“爷不过说了一句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二爷怎么会不要你呢!”
眼看着眼泪就要流出来的绿绒,贾瑛心中一阵疼惜,轻轻将绿绒揽到怀中,安慰着。
绿绒靠在贾瑛怀里,仰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贾瑛道:“真的吗?那二爷什么时候......要......”话到最后,绿绒羞红着脸低下了脑袋,声若蚊蝇。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你家二爷,就说这小蹄子,今儿怎么变得这么脆弱了,原来是春心萌动了。
怀抱着璧人,贾瑛心中微微一荡,恨不得当场将其正法,只是眼下不是合适的时间。
贾瑛努力的压下心中的火热,说道:“你且将二爷求你的事办妥了,二爷再回你。”
绿绒闻言,眼神绽着精光,便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贾瑛道:“二爷用这个,但是只能取一滴,还要稀释。”
贾瑛接过瓷瓶,问道:“这是什么毒?”
绿绒笑嘻嘻的说道:“是五彩虫儿的。”
贾瑛闻言,心中的火热熄了一般,默默退后几步,讪讪一笑道:“二爷还有事要做,就不陪你了。”说罢,便匆匆向外走去。
留下绿绒羞恼的跺了跺绣脚,自顾道:“坏二爷,还没回人家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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