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地上这些东西,若拿出去外面置换,少说也值几百上千两银子,若换算成例钱,便是一个一等家仆小半辈子也赚不来的。眼见如此一幕,自赖大这个总管以下的一众仆役,尽皆不敢再为自己辩白一句。
而那麻四儿以及身后的二十来小厮,此刻面色一片惨淡,贾瑛甚至注意到,其中几个胆子小的,此时身体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他们在害怕什么?只是因为怕失职被罚,甚至逐出贾府?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反了天了!去,把前后门都给爷堵上!再派人到园子里给爷搜,把这些养不熟的忘八给爷找出来!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做下这等没脸面的事来!”琏二像是火气中天一般,向着几个二三等的管家吩咐道。
贾珍在一旁也冷声插话道:“还不快去!”
就在几个管家将要带人离去的时候,却听一旁的贾瑛忽然开口道:“慢着!”
众人又都看了过来。
只见贾瑛看向一旁的贾珍、贾琏二人,轻笑一声说道:“珍大哥、琏二哥,此事不急,且等我问完话再让人去办也不迟。”
贾珍、贾琏又都疑惑了起来,不知道贾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才还一副揪着不放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反而倒不着急了?两人也只好按捺住心思,看贾瑛如何施为。
贾瑛却是看向场中的麻四儿几人,又开口问道:“爷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方才到底做什么去了?”
麻四儿面色苍白,只是嘴里依旧狡辩道:“二爷,奴才刚才说的句句实话啊,确实是......”
贾瑛却不再听麻四儿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一旁的林之孝道:“林之孝,你带人去他们的住处,看一看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且不说今儿的事情与麻四儿这些人有没有关系,只说麻四儿口中说的话,贾瑛是万分不信的。贾府的仆役和他们的主子都一个尿性,平日里惯会吃酒赌钱。贾芹在家庙里都敢与一众小厮胡来,更别说在少有人来的园子里了。
贾府之中虽说没有命令禁制下人们赌钱,不过也只是在私底下玩儿,这种事情他们是万不敢让贾政知道的,更别说是在当值期间,还出了眼前这档子事了。一但闹僵出来,让贾政知道了,恐怕就不是逐他们出府那么简单了。
麻四儿听罢,果真慌了神,一个劲儿的磕头说道:“二爷我说,奴才们除了吃酒,刚才还玩儿了几把牌。二爷饶了奴才吧,再也不敢了......”
贾瑛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一旁的赖大问道:“此事该怎么处理?”
“这......”赖大看向麻四儿微微犹豫。如今府里但凡能跟建园子挂上钩的差事,都是肥差,眼巴巴盯着的不知道有多少,麻四儿能接下这份差事,自然不只是因为他办事的能力。
连贾芸想谋份差事,都要买些香料走一走凤姐的门路才能成事,更别说下面这些人了。
“怎么,让赖总管为难了?”贾瑛冷笑一声道。
赖大堆笑一声道:“二爷哪里的话,明儿奴才便把他们送到牙行......”
贾瑛摇了摇头道:“具体怎么处理,你不用与我说。你是府里的总管,该怎么办你看着定夺就是了,另外今儿这事情,你也看到了,总该有一个交代才是,也一并交给你去办了,总不能什么事都要主子们去做,你说是吧?”
“二爷说的是,奴才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明白,好回了二爷知晓。”赖大赔笑回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爷平日里公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心里理会这些小事儿,回头你把事情与你们二奶奶交代一番便是了。”
贾瑛复又看向一旁的贾珍道:“这事儿怕不止西府,东府这边儿也该好好整治一番才是,虽说咱们府里待下人宽善不假,可该有的规矩,也要让他们知道才是,尤其是吃酒赌博一事,正该防微杜渐,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贾珍闻言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赖升,沉声说道:“可听到二爷的吩咐了?”
“好叫大爷、二爷放心,奴才回去便着手整治,若再有下人敢在当值期间吃酒赌钱的,奴才打断他们的狗爪!”赖升说话办事的风格像极了贾珍,话语之中带着一丝酸刻。
等到一众管家仆役各自离开之后,只剩下贾瑛贾珍贾琏兄弟三人时,方才听贾琏声音之中带着不解问道:“老二,我只当你要把咱们府上里外里翻个个儿才会罢手,却没想到你的屠刀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让我看不明白了?”
一旁的贾珍也闻言,同样也看了过来。在他的印象中,贾瑛是最见不得府里发生丑事的,不然他当初也不会追着自己不放,将彼此之间的关系闹得这般僵硬,今儿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还是你瑛二爷,只针对我这个珍大爷!
却听贾瑛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般浅显的道理,我又如何不懂。怎么,你们还真想让我把府里的下人都清理干净啊!”
琏二砸吧砸吧嘴,神色莫名的看着贾瑛,纳罕道:“老二你果然开窍了,不罔为兄我平日里费心教诲一番。”
贾珍一脸怨念的看着贾瑛,心道:“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见你这么明白事儿呢?”
却听琏二又说道:“老二,府里下人们的那些腌臜之事,我与珍大哥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不过有些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那大道理我却说不出来,可我知道,真要是没了他们,谁来伺候咱们?倒是可以多花些银子再买一些回来,可新买回来的就一定比他们得用吗?再者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少不了一个来往应酬的,还要护着府里的体面,寻常的下人怕是连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还能指望他们给府里赚回来体面不成?”
贾瑛闻言,同样点了点头。
这些下人要靠府里过活,而府里却要靠他们来维持体面和尊贵。什么是体面,勋贵之间日常往来外事能办得合理妥当,这就叫体面。什么叫尊贵,出入行坐前后都有婆子丫鬟、管家仆役拥簇伺候,这就叫尊贵。没了这些,贾府还是贾府吗?
不过,这并不代表就能任这些下人们胡作非为,合起伙来欺瞒主子。
却听贾瑛说道:“正是如此,我才没有当面揭破他们的面皮,府里出了这等事,难道身为管家的赖大就能没有丝毫的责任?我今儿把事情交给赖大他们去处理,就是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没道理得罪人的事儿尽让主子去做了,反叫他们去送了人情!回头你同二嫂嫂说一声儿,也都盯着点,平白他们怎么处理,甭管是对是错,总要多驳他们几次才是正理,省得他们还以为你好糊弄呢!”
“出了今儿这档子事儿,看今后谁还敢?”贾珍腔调一转,在一旁说道。
看了看打着火把,带着人在园子里搜检的赖大几人,再看看天色,贾瑛复才向两人说道:“天色也不早了,珍大哥与琏二哥也都回去歇着吧,咱们何必在这里陪着。”
三人复又相告一番,这才各自归家离去。
却说琏二这边回府后,便见凤姐与平儿也都没有休息,而是在外间软榻上等着他。
凤姐见他回来,当即迎了上去,一边与平儿伺候着帮贾琏宽衣,一边好奇开口问道:“出了何事?这么晚了,还把你喊了去,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议吗?”
贾琏趁着凤姐不注意,偷捏了一把平儿的俏脸,惹得平儿一阵羞恼怒视,这才轻笑一声向凤姐说道:“你何时见过瑛二兄弟拿小事来烦扰人的?”
凤姐闻言点了点头,却听琏二继续道:“还不是园子里面出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趁着后门无人的间隙,想搬了园子里的财物去卖,却被回府的瑛二兄弟撞了个正着。”
“还有这样的事?你跟我说,是哪个眼皮子浅贪黑心的,我这便命人把他送去牙行!”凤姐闻言,眉梢一挑,怒目而睁道。
这府里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下人们也都是她调教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第一个没脸的岂不是她这个管家媳妇儿?
凤姐心中冷意渐浓。
却听琏二在一旁说道:“人没能当场抓到,反而是那几个值守的,被老二好一顿训斥,就连赖大都当场给他跪下了,如今正带着人在园子里搜检呢。”
凤姐眉间微微一蹙,问道:“跟我说说,都怎么一回事儿?”
当下琏二便把事情的大概与凤姐分说了一番,凤姐的面容之上渐渐挂起了冰霜,双目中透着的冷意宛若两把刀子,锋利、无情。
嘴里却冷笑一声说道:“他倒是全了自己主子爷的威风,反叫我没了脸面。哼!”
“哪里就又牵扯到你身上了?”琏二一旁不解的说道。
却听凤姐道:“面儿上建园子的事情都是你和珍大哥负责,可你们两个哪一个能靠的上,还不都是我在里里外外忙活?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丑事儿,若叫人听了去,岂不是认为是我御下不严?叫我今后还如何管理那些下人!”
琏二轻笑了笑道:“他也是爷,怎么你还能与他计较不成?再说,这事最后不还是还回到你手上了吗?该怎么处理,那还不是你说了算。要我看,老二如果不是顾忌着你与珍大嫂嫂的脸面,估计能把赖大赖升的面皮子都给揭下来,他吩咐下来的话,这些人也敢阳奉阴违不当回事,真当老二在外面砍的那些人头,都是泥塑的不成?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也不看看,就咱们家这些爷儿们,真要论心狠能为的,哪个能比得上他?看明白些才好!”
凤姐闻言,轻啐一声道:“你还有脸说,但凡你是个争气的,我也不至于被林丫头给笑话了去!”
琏二好奇问道:“笑话什么?”
凤姐冷笑吟吟的看着贾琏,一字一句吐道:“笑话我嫁了个没能为的,连个诰命都赚不回来!”
贾琏尴尬一笑,搂着凤姐说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早晚我给你承袭一个回来。”
凤姐笑骂一声道:“你也就知道惦着家里的!”
琏二搂着凤姐纤细的腰肢向榻边移去,一边色淫淫的说道:“我不惦着家里的,难道还要惦着外面的不成?”
凤姐凤眸生春,娇怒道:“你敢!”
眼见此状,一边的平儿面色羞红,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室内,活色生香。
又过了不知道几日,朝廷那边依旧不见有动静,不止如此,宗人府那边,也不见有任何消息传出,杨煌是生是死?皇帝有没有见到他?
应该是死了吧......
正从玄真观骑马回京的贾瑛,目光看向宫城的方向,心里有些不太确定。
只是他不知道的时,就在他回京的同时,一身御赐飞鱼服的窦章,正出了北镇抚司衙门,径直入宫而去。
......
“逆子!你这个逆子!”
徐老二又一次不知不觉的行至了父亲的书房门口,再一次听到了书房内传出的茶碗碎裂的声音。
众所周知,每逢此刻,必有大事!
听到逆子二字时,徐老二心中吓了一跳,之后再仔细想想,自己最近没闯什么祸啊!
该不会是......
徐老二心中顿时来了兴趣,从小到大,闯祸挨揍的总是他这个老二,从未见他的大哥挨过一次训斥。这回倒是破天荒了......
“你怎敢背着老夫私下与他们往来?还收他们的银子?你就不知道,那是要你命的银子吗?你还有什么瞒着老夫,还不都一并说来。”徐遮幕怒视着这个被自己从小带在身边细心培养的长子,他曾一度的认为,这个长子是个听话孝顺,从不惹是生非,还能替长辈分忧的大孝子。不像他的小儿子,整日里不是斗鸡遛狗,就是往烟花巷里钻,一点都不让他省心。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反过来了,谁知那个最不省心的,是家里造化最大的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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