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嫂,方才想要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贾瑛方才开口问道。
贾琏离开后,凤姐同样察觉了不妥,眼下已是日入时刻,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正忙碌着收尾一天的工作,便是她身边的几个丫头也都出去帮忙去了,平儿又在西厢房里帮她盯着,如今正房里便只剩他们两个,旁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小叔子和嫂嫂同处一室,岂不荒唐?
不过凤姐倒也非寻常女子,性子外向,面子又能抹得开,再者,她这院儿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畏惧她的威势,料也没人敢传她的闲话,便是有一二嘴碎的,也早就被她打发了,是以倒也不似小女儿家那般作态。
听到贾瑛开口相问,便顺着接话道:“前儿个我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儿,落了赖大的体面。你也知道,他这个管家,平日里便是老爷都的高看三分,便是如你琏二哥这般的主子,见了他也要敬着,恭敬喊一声‘赖大爷’,府里的执事小厮婆子丫鬟们,哪个不得看着他的脸色,也就是我这个管家的媳妇儿,能与他说道几句。可你也知道,我虽然管着家里,可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是个晚辈,身后有没有个能依仗的,如今他被我落了脸面,便是明着不说,背地里指不定如何编排我呢,他家那口子,这几日见了我也是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远儿远儿的绕着我走,好像挨着我就有多晦气似的。
尤其是他家里的老娘,也是个人物,我料定了她们这几日准会去老太太哪里说我的不是,这两日我正等着她们呢。可巧今儿让你给赶上了,还替我揽下了事,倒也省了我许多麻烦。前些日子的事,他们回来之后,我便放了话儿,谁都不许乱说,尤其是在主子面前,哪个敢胡说嘴碎,立马送到牙子那里去卖了。我自也知道此事是压不住的,可到底摆不到台面儿上,太太们即便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只要实情不大,倒也不大会理会这些,我也算是全了面子。
可若真要她闹到老太太哪里去,那可还得了,岂不是在说我管事不利?若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我这个管家媳妇儿的脸面,可真正的要被踩在地上了。我岂不得谢你。”
贾瑛闻言,心道一句:“你不记恨我给你找事,我就算烧高香了,哪敢得你的谢。”
不过,凤姐既然没提怪罪他的话,他也自然犯不着上赶着不是,能赚凤姐一个情分,那可是不容易的很。
心里想着,嘴里却顺嘴接话道:“二嫂嫂打算如何谢我?”
这话说出来,贾瑛却又感觉有些不妥,奈何覆水难收,只好强作镇定,端起了一旁桌上的茶碗,轻品了起来,一边等着凤姐如何接话。
凤姐大有深意的盯着贾瑛看了良久,知道贾瑛脸色发红,这才笑盈盈的开口问道:“你想要我如何谢你?只要你说了......我便应你。”
这话......怎么感觉,那么旖旎?
贾瑛诧异的看向了凤姐,凤辣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同一时间,凤姐的目光也忘了过来,四目相对良久,初时彼此双目之中均带着一抹疑惑,渐渐地,似乎有些变了味道。
贾瑛:嗯?凤姐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话说,此刻挨近了看,这只五彩锦色灵凰鸟,倒真是别有一般韵味,没了在下人面前的高高在上,周身烈火不容近身,反而像是褪去了让人生畏的火色外披,只剩下了五彩霞光,让人忍不住心生.......
凤姐:这瑛二兄弟,这么看着我,也不害臊得慌。怕不是心里又生了什么龌龊出来,倒要看看,你能提出什么条件来,若真是......且让你记着我的厉害。嗯,还别说,这家伙的模样竟倒不比琏二差半分,怪不得林家妹妹、徐家二姐、薛家姑娘,都心系于他呢,就是花心了点......呸呸呸,我怎也这么不知羞了。
时间再久,两人倒像是比斗了起来,谁也不愿率先移开目光认输,就这么看着对方。
“要不......”最终还是贾瑛先开了口,好男不与女斗,怎么也该发扬一下君子风度吧,只是他这边才开口,却听外面响起了李纨的声音。
“你们二奶奶呢?”
“在屋里呢,瑛二爷来了,正与我们奶奶叙话,大奶奶屋里请吧。”却是平儿清脆的声音响起。
听到声音的凤姐二人急忙摆正了身子,又恢复的往日的端庄大方,至于脸上留下两团红扑扑的痕迹,一时无法散去。贾瑛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凤姐,不就是来个人嘛,至于这么跟做贼一样吗?好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
凤姐看到贾瑛的目光,俏目剜了他一眼,带着一丝羞怒,似乎责怪他此时让自己出丑。
贾瑛却被凤姐难得的一见的娇羞,看的心中一颤,急忙守住心神,摒去心中的杂念,免得在凤姐和李纨面前出了丑态。
李纨掀帘子走了进来,见屋内只有二人,明明是叙话,却为听得半点声响,凤辣子端着身子,贾瑛品着快要见底的茶,总有种与屋内的气氛有点不和谐的感觉,心中怪道:“今儿凤丫头怎么扮起了大家闺秀的范儿来了?”
“瑛二兄弟也在。”李纨看向贾瑛和声笑道。
“我来找琏二哥叙话,却是有几日未曾见着大嫂嫂了。”贾瑛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道。
“我说今儿这屋外的雀鸟总是喳喳叫个不停,可不就是应了那句‘贵客临门’的俗话了吗?先是瑛二兄弟登门,这不,就连你这个守着兰哥儿不肯离开半步的也来了。”
凤姐起身迎道:“说来也是,咱们都是做媳妇儿的,院儿靠院儿也就隔着一堵墙,一道门,平日里,却不见你常来我这儿坐坐,我又忙着府里的事,同样少去你那儿一遭。”
等到李纨坐下,凤姐又问道:“兰哥儿呢?”
李纨回道:“这会子先生正在给他授课,还没结束呢,我便趁着空闲的功夫过来了。”
“兰哥儿入学了?可这会儿学里也该散了才是?”凤姐疑惑道。
李纨闻言轻轻一笑,看了眼贾瑛,又向凤姐说道:“还未曾去学里,我只寻思着,他年岁还小,怎么也要再等一二年,方才放心让他去学里。是瑛二兄弟帮他请的西席,也是学里的师傅。”
凤姐闻言,看向贾瑛,吟吟一笑,纳罕道:“瑛二兄弟和兰哥儿倒是亲近。”话虽平静,可那神色之上,怎么看都透着一丝解不开的疑惑和古怪。
寡妇门前是非多,贾瑛看了凤姐的神色,便知她的心里,又不知在乱想些什么,只是他与李纨确实没什么过多的交集,为贾兰请师傅,也是自己答应贾兰的,和李纨却没多大关系。
心中略为一想,还是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在三妹妹院儿里,遇到了兰儿和菌儿两个,他们二人年岁相仿,一个喜文一个好武,且是两个知上进的,咱们府里膏粱纨绔不缺,就缺像他们这样儿的。他们又一心想拜我为师,只是我尚未及冠,无论内修还是外德,都没达到能做人师傅的境界,便应下帮他们一人请一个师傅,也算是对后辈用一份心思吧。”
凤姐脸上的惑色这才稍减一二,揶揄道:“我看你是为了自己躲清净,寻了那些个借口,这天底下,能中探花的又能有几个?能立下救驾平叛之功的又能有几个?你倒是惯会偷懒儿的,连自家侄儿也不愿多上心,你们兄弟几个,可真正是一个性儿。”
贾瑛微微一笑,也不辩驳。
却听一旁的李纨道:“正该我们母子要与瑛二兄弟道个谢才是,只是你平日里都不在府,我也难与你碰个面,刚才隐约听外面的丫鬟说你到这边来了,这才想着过来看看。若是得空,正好请了去我那边坐坐,刚好兰儿的先生也在,我正好做一回东道。”
李纨母子在荣府的地位看似尊荣,实则也有外人不明的尴尬。家里没了男人撑腰,尽管是嫡派的,可在各方面总归是要若上三分的。不说无法与凤姐这个管家的媳妇儿相比,贾府在京中的八房之中,孤寡之家也不是只有李纨一个,熟悉的贾芸、贾菌都是年小便失了父亲,然后家境困顿的,贾芸年少便要谋差事过活,贾菌想习武却掏不起银子。
李纨虽说比他们两家要好一些,可除了平日的例钱,再无别的进项,娘家的父亲又是个清贫的官儿,也贴补不上,只是她和儿子的那些月钱,在着侯门公府里头,也只够维持个体面的生活的。便是平日里老太太有什么赏,贾政和王夫人不时也赐一些体己,可即便有什么赏啊赐啊的,无论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是将宝玉放在头一位,落到贾兰这儿的,又能有多少。不然为何曹公笔下红楼中生活最有滋味、最是精彩是公子,是宝玉,而非贾兰呢?还不是宝玉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也无人拘着,而贾兰则只能靠边儿站了。
是以,便是有些赏赐,李纨也舍不得动用,只想着给贾兰留做将来。所以也不怪众女结诗社时,凤姐指怪李纨“一毛不拔”的,各家又各家的难处,亲生的与隔了一辈的,待遇也不尽相同。
一旁的凤姐闻言笑了起来,看向李纨打趣道:“我只道你是寻着我来的,却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是冲着瑛二兄弟来的,唉,让人听了心凉,可见我这个妯娌加姐妹,总归是没有小叔子惹人欢心,又体贴又善解人意的。”
李纨闻言,面色不禁一红,看向凤姐做不依羞恼道:“凤丫头,你这张嘴若再胡说,我便撕烂了给你看。怪道老太太言你是个破落户儿的,这等玩笑也只有你能说的出来。”
见李纨羞恼的模样,凤姐咯咯一笑,这才说道:“好姐姐,你原谅我这一回,只是你今儿来的不巧,他们兄弟约了晚上一道吃酒,今儿的东道怕你是做不成了。”
两女的交锋贾瑛自是不敢插嘴,直等两人停了说闹,贾瑛这才说道:“大嫂嫂不必如此见外,都是一家子,兰儿又是我的晚辈,一二照拂也是应该做的。”
却在这时琏二返了回来,又命人准备好小席,李纨见此行目的落空,这才起身向凤姐几人告辞离开。
俄尔,小席酒菜准备妥当,贾琏邀了贾瑛一同入座,凤姐则去了西厢房照看一眼。
酒过三盏。
“冯紫英寻这么晚寻你何事?”贾瑛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
“还能什么事,京里的圈子就这么大,徐家和咱们勋贵虽属两系,可徐老二与大伙儿却交情不浅,他知道你是此案的监审,所以才来打听的,只是听说你搬出了东府,又不知你具体的住处,便来找了我。只是找你也无益,索性我也没告诉他你在我这儿。”贾琏回道。
正当二人闲话之时,却见离去不久的凤姐又折了回来。
琏二看向凤姐问道:“可还有事要忙?不若坐下歇会儿,吃杯酒吧,外面的事指派他们去做便是了。”
凤姐闻言,也没拒绝,而是转身去为两人换了一壶热酒,这才坐在一旁,看向贾琏道:“这会子,你倒是知道关心起我来了,平日里怎不知问上几句的。”
琏二有心在贾瑛面前展现一下老爷们儿的风范,却不想被凤姐拆破了台,不由讪讪一笑,为凤姐斟了一杯酒。
却见凤姐看向一旁的贾瑛问道:“瑛二兄弟,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过了今儿我说过的可就不算数了。”
“什么话?”琏二在一旁好奇问道。
凤姐不答,只是笑吟吟看向贾瑛。
“咳,不若便算了。”贾瑛看向凤姐道。
凤姐轻啐一声道:“你在府里打听打听,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你一个爷们儿,如何变得姑娘家子一般扭捏起来了,莫要让我小瞧了你去。”
琏二在一旁看着二人打哑谜,心里有种:我这个正牌,就是个路人的感觉。
大概是多吃了几杯,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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