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你,你家住何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丈夫瘫痪的,你丈夫又是什么时候没了的?”
那宋王氏闻言忍不住抽噎起来,原本贾瑛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她这一抽噎,贾瑛才发现,这位宋王氏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按说似这种小民百姓,日晒风吹,洗衣做饭,又兼有家里的农活儿,皮肤应该粗糙,面貌看上去应该比实际年纪要老一些才对,可这位宋王氏吟吟泪语间,居然流露着那么一丝风韵,皮肤也不似寻常妇人那般粗糙,还有她的身上似乎还有隐隐的胭脂水粉味......
这就耐人寻味了。
“回大人的话,民妇家主崇北坊,我丈夫回家之后,便径直上榻休息了,等民妇从隔壁李婶家回来,再唤他起床用饭时,任是怎么也叫不起,再等民妇靠进去查看,才发现......呜呜,民妇的丈夫已经瘫了,前儿清早人......人便没了。大老爷,这位大人,你们要为民妇做主啊!民妇今后可怎么活啊......”
“肃静,这里是公堂,若再嚎哭,便叉出去,打二十大板!”娄文广有些不耐道。
宋王氏听到要挨板子,乖乖闭上了嘴巴。
贾瑛复又看向那名伙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唤张小乙,家就住在正西坊的皮影儿胡同。”
“我再问你,宋四儿被薛蟠推下楼梯,可是你亲眼所见?”
“回大人的话,是小人亲眼所见。”
“那本官再问你,薛蟠与宋四儿之间是因何起的冲突?又是如何将宋四儿推下楼梯的?宋四儿倒地后是什么姿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说宋四儿让你帮忙照应,自己回家去了,此事可有人证?还有,宋四儿是什么时辰离开会宾楼的?从会宾楼到崇文坊他家中正常走路又需要多久?”
贾瑛一口气连着问完几个问题之后,又盯着伙计张小乙说道:“这里是公堂,本官的问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有不实......”
“回大人的话,小的不敢胡说,宋四儿是因为这位薛公子说了苏姑娘的闲话,双方才起的冲突,宋四儿滚下楼梯时后脑磕到了栏杆上,至于宋四儿托小人照应,此事楼里的领堂管事可以作证,宋四儿离开会宾楼时应是未初三刻,从会宾楼到崇文坊他家中差不多要两刻钟的路程。”
伙计张小乙事无巨细,一一回道。
贾瑛听罢,微微沉思片刻又问道:“那宋四儿与苏姑娘无亲无故,为何因为薛蟠说了几句苏姑娘的闲话,宋四儿就要与他不依?”
“这......”
“说!”贾瑛沉声道。
“是因为,是因为李公子吩咐过,不准有人去打搅苏姑娘,所以才......”
“哪位李公子?”
“是李阁老家的公子。”张小乙弱弱回道。
贾瑛微眯着双眼看向张小乙问道:“这么说,你也咬定宋四儿的死是因为薛蟠?”
张小乙看了一眼端坐正堂上的娄文广,见他依旧默不作声,偏这位不知名姓的年轻大老爷又问个没完,人证都在了,不是就该结案了吗?还问这么多做什么?这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啊!
“应该......是吧。”
贾瑛冷笑一声道:“应该?哼,分明是宋四儿身为会宾楼的跑堂儿,仗着李家的势,要为难与薛蟠,薛蟠不过是甩开了那宋四儿的拉扯,宋四儿自己没站稳,摔下的楼梯,缘何就赖在薛蟠头上?而且摔下楼梯之后,宋四儿当时并无任何异常,还鼓弄唇舌招致薛蟠挨了毒打,此事从头到尾分明都是宋四儿在胡搅蛮缠,怎么就怪道薛蟠头上了?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要栽赃薛蟠的?”
“大人,您不能因为薛蟠与贵府有亲,就包庇他啊,此事当日会宾楼的人可都亲眼看到的。”张小乙一边说着,一边向娄文广喊冤道:“大老爷,请您明断啊!”
“咳咳,贾大人,你这个就有点......”娄文广也看不下去了,此事怎么看都明明白白的,宋四儿被薛蟠推下楼梯后,回家就死了,而且还有人证,哪有像贾瑛这般胡搅蛮缠的,早就跟你们说了,掏些银子,私下了结了就算了,偏偏还不愿意,你以为你是包拯啊,啧啧,果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瑛看着堂下的几人,冷冷一笑,才转身向堂上的娄文广说道:“大人,还请再允许下官问他们几句。”
“问可以,只是......”娄文广有些担心道。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分寸。”
贾瑛复才看向一边的张小乙问道:“张小乙,你怎么知道从会宾楼到崇文坊宋四儿的家,需要走两刻钟的路程?本官记得,你们两家,一个住在崇北坊,一个住在正西坊,应该是两条完全相对的路线才是啊?”
张小乙闻言,眼皮微微一颤,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与宋四儿同为会宾楼的伙计,自然是去过他家里的。”
“哦?那怎么宋王氏却说不认识你呢?”贾瑛冷笑一声道。
张小乙愣神抬头,满面疑惑,宋王氏说过吗?
“大人,民妇并未说不认识张大哥啊。”一旁的宋王氏也疑惑的开口道。
贾瑛看向宋王氏道:“你还记得,刚刚娄大人的问话,你是如何回答的吗?‘这位伙计’,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张大哥了?”
“这......大人一定是听错了,民妇......民妇刚刚说的应该就是张大哥。”宋王氏神色微微慌乱,狡辩道。
贾瑛看向一旁的记录供词的师爷道:“师爷,方才的话,你可曾记下?”
“小的记下了,宋王氏方才的回答,确实是‘这位伙计’。”师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拿着供词对照道。
啪!
“大胆刁妇,居然敢对本官撒谎,来人,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娄文广一见事情来了转机,便想早早结案,一顿板子下去,也不怕这妇人还有胆子告状,没了原告,事情自然也就了了。
“大人且慢!”就在娄文广要扔出令签之时,却被贾瑛开口阻止道:“还请大人稍待片刻,待下官问完之后,再打不迟!”
娄文广无奈,复又将令签重新插回匣中,点头同意。
“宋王氏,本官再问你,你明明死了丈夫,正该素衣守灵才是,怎么还有心思胭脂粉黛?怎么,你便是这么为你丈夫守节的吗?还是说,你的粉黛浓妆化给别的什么人看的?”
一边说着,贾瑛的的目光同时看向了一旁的张小乙。
对上贾瑛的目光,张小乙神色顿时一慌。
而宋四儿的母亲宋赵氏此刻也反应了过来,满目怒气的看向一旁的儿媳妇,立时扑了上去,拽着宋王氏撕打道:“你这狐媚子,果真没安好心,我便说我那儿子就算是瘫了,怎么无缘无故的人就没了,你说,是不是你勾搭了别人,害死了我儿子!”
“肃静!”娄文广在此拍下惊堂木,另有公人衙役将二人拽开。
贾瑛看向堂中的众人说道:“还有一个疑点,据张小乙说,宋四儿是未出三刻离开的会宾楼,而宋王氏说,她的丈夫是申时才回的家中,而从会宾楼到宋四儿家中只需两刻钟的时间,那剩下的近半个时辰,宋四儿又去了何处?谁又能证明,宋四儿在这期间没有见过别的什么人,更或者与人再一次发生了冲突?”
“大人,宋四儿的尸体,可曾让仵作验过了?”贾瑛又看向娄文广问道。
娄文广尴尬一笑道:“这个......尚未来得及。”
贾瑛心中无奈一叹,怪不得贾家一但碰上了官司,就想着找人帮忙了结,你只看看,贾雨村断案靠的是扶乩,如今又来个娄文广,连仵作验尸、另派捕快差役调查取证都没有做,只凭被告和人证的供词就开堂审案。
不过这个难怪,寻常的小民百姓之间的官司,一顿棍棒下去,主审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涉及到豪门显贵之间的官司,靠的都是关系和银子。谁会费心去寻找线索,推理断案啊。
不过他倒是要学一下贾雨村的看家手段了。
“大人,下官曾跟随一位奇人,学过一手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本事,不如就让下官来验一验那宋四儿的尸体,冤有头债有主,人死尚未满七日,想来那宋四儿的冤魂在没有报仇之前,是不愿意走的,正好今日涉案之人都在,真想究竟如何,不如就让宋四儿来告诉我们吧。”
说着,贾瑛又看向了堂下跪着的张小乙、宋王氏二人,阴森道:“你们二人可想清楚了,究竟要不要老实交代,若是真让本官把宋四儿的冤魂喊了出来,到时候,你们面对的可就不止是大乾的王法,宋四儿的冤魂怕是要生吃了你们才甘心!”
宋王氏听了,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张小乙同样冷汗涔涔而下。
啪!
“还不如实招来!”娄文广面带虎威,拍下了惊堂木,厉声呵斥道。
“求大人开恩,民妇愿意招供,都是张小乙威胁民妇所谓,是他......是他勾引的民妇,还给了民妇一包药粉,让民妇给宋四儿喝下,民妇若是不依,他便要将此事告诉民妇的丈夫。”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还我儿子来!”宋赵氏哭喊着就要向宋王氏扑去。
“好个娼妇,安敢欺骗本堂,来人,将其拖下去,拶刑伺候!”
随着娄文广的话音落下,当即便有几个衙差将宋王氏拖了下去,紧接着便响起了阵阵惨叫。
拶子,是专门针对女子的而发明的刑具,十指连心,那么一拶子下去,便是个男子都受不住,何况是女子了。
张小乙此刻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堂下,贾瑛冷冷的看着他问道:“说吧,宋四儿与苏姑娘无亲无故,薛蟠又不过说了几句金陵的过往,如何就让宋四儿人不依不饶了?”
“大人,小的如实交代,带人可否绕过小的一命?”
“你且说来,本官自有考量。”贾瑛沉声道。
“小人与宋四儿结识一个叫金三儿的癞子,他是崇北坊一代的泼皮,是他发现了小的与宋四儿的婆姨的丑事,并威胁小的这样做的。还有,宋四儿也是收了金三儿给的好处,才会与薛大爷为难,大人明鉴,小的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便是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找贵人的麻烦啊,那金三儿说只要小的出堂作证,这位薛大爷就百口莫辩了。大人饶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大人饶命啊!”张小乙一个劲儿的在地上磕头求饶。
只是贾瑛却未曾理会他,而是看向了娄文广道:“还请大人派人将那泼皮金三儿拿来才是。”
娄文广当即点了衙役前去拿人,只是没过多久,便有人回来报道:“大人,那金三儿今儿喝醉了酒,落水而亡,大兴县衙已经收敛了金三儿的尸体。”
娄文广闻言,看向了贾瑛,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贾瑛心中早有预感,此时不会太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没有太大的失望,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查出来,只不过......
当下便向娄文广说道:“大人,既然线索已断,也证明了宋四儿一案与薛蟠无关,依下官的意思,不如就此结案吧。”
娄文广自然不愿再添一事,巴不得能尽快了结此案,听完贾瑛的话,当即命人签字画押,盖上了公堂大印,一切尘埃落定。
至于说宋四儿的母亲有没有异议,没人会关心这个的,一切都是她儿子咎由自取。
不过贾瑛还是在她离开前,给她丢了两三粒碎银,冷声说道:“回去将人葬了吧。”
娄文广见状,笑呵呵的向贾瑛说道:“早听闻贾大人少年英才,德行高洁,今日以德报怨,确实让本官佩服,说来这宋四儿老娘何辜,唉。”
贾瑛摇了摇头道:“大人过誉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下官还是喜欢‘以直报怨’,不过大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老妇人总归是无辜的,几粒碎银,就当是积德阴功了。下官倒是还有一个请求,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哦,贾大人只管说来便是。”
此刻再娄文广心中,这位新科探花的分量不免又提了几分,遇事不慌不急,还懂分寸,知进退,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金三儿的背后估计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牵扯到勋门显贵之家的事情,他娄文广可不想参合,刚才他也在担心,贾瑛回揪着此事不放,若真是那样,他可就烦恼了。
“还请大人允许下官誊抄一份供词。”
“贾大人要供词何用?没问题,本官这就命人誊抄一份。”说罢,娄文广便向一旁的师爷吩咐了几句。
贾瑛微微一笑回道:“回去之后,总要给家里人看看的。”
娄文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等到贾瑛与琏二一同出了顺天府衙,贾瑛才换来一名贾府的小厮,交代道:“把这份供词送到李府,交给李小保,就说是我给他的。”
待小厮离开后,琏二才好奇问道:“老二,你这又是为了那般?难不成,还想要李小保那家伙给薛蟠上门赔礼不成?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知道那张小乙与宋四儿的婆娘有一腿来着?爷在公堂上看到那宋四儿婆娘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有问题!”
贾瑛纳罕道:“未曾知琏二哥还有断案的天赋?”
琏二赫然一笑,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她那模样打扮,总让我感觉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这会儿倒是明白了,原来是给她浑家戴了绿帽子,嘿嘿,这种事情,与我而言,你懂的......”
琏二一边说着,一边还向贾瑛挤眉弄眼。
贾瑛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心道:“行家呀!琏二这家伙,到底勾搭了多少有夫之妇,才能练出这般敏锐的直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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