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森港的重要食物和经济来源就是捕鱼,四月份鱼潮来时,为了处理大量被捕获的鲜鱼,整个港口大半的劳动力都会前去帮忙,在长桌前流水线处理腌制。
活鱼上桌,第一个人负责砍下鱼头,然后传给第二个人,第二个人剖开鱼肚去除内脏,接下来交给第三个人,而第三个人剔除鱼骨,将只剩下鱼肉的鱼身丢进装满了盐水,被怀光教会神父老爷祝福过的大水桶中腌制一整天。
而最后,腌制好的鱼肉会在接下来几天内被送去空旷的地方晾干,卖给各家商会。
奥森纳很熟悉这套流程,当年姐姐和姐夫还活着的时候,他经常被找过去帮忙,拿些赏钱。
虽然会被姐姐唠叨应该多存点钱,用来日后老了的时候照顾自己,但他向来都不以为意,这些赏钱很快就被他拿去买黑菇,过不了多少时间就花完。
而现在。
鱼血和海盐的腥臭混杂,没入鼻腔,耳边只能听见蚊虫萦绕的嗡鸣。
奥森纳苏醒时,发现自己被牢牢地困在自家用来处理咸鱼的长桌上,手脚乃至双目都被绳子和布带捆住,动弹不得。
发现后者的原因,是因为他听见自己耳畔有蚊子振翅的声音,奥森纳下意识地就想要拍死那只可恶的飞虫,这是任何人类的本能。
可这动作根本无法起步,坚韧且浸水的绳索将他牢牢锁死在这张长桌上,令他只能茫然地聆听飞蚊在其耳畔萦绕,嗡嗡飞行。
简直就是最大的酷刑。
处理过天知道多少鱼的长桌上,仍然有着浓郁的鱼腥和淡淡地腐臭味,被捆绑在其上,奥森纳几欲做呕,但因为嘴巴也被一团麻布死死堵住,所以他只能呜呜地叫唤,发出沉闷几不可闻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恰如昔日被自己流水线处理掉的海鱼,被置放在这长桌上,任人割宰。
——怎么回事?我这是被怎么了?
第一时间,奥森纳还没有搞明白自己的处境,但是很快,伴随着口鼻间仍然残留的花香,他便回忆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是自己的那个外甥,伊恩!
那个臭小子拿着自己的眠粉偷袭,用扔石灰包的方法放倒了自己!
他将自己绑在了桌上,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确认就是伊恩后,奥森纳反而困惑了起来:“他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眠粉的?”
要知道,眠粉算是在许多情况下都有重要作用的珍稀物资,属于帝国管制品,相当稀有,寻常猎户根本用不到。
真的用了,一次狩猎的狩获说不定还不如眠粉的价值高,是针对那些皮毛都不能有半点刀伤破损的珍品奇兽才会使用的物资。
自己是靠着土著的关系才能获取不少,平日藏的也非常严实,唯恐被人发现。
那隐秘的密柜……哪怕是镇里最好的猎人都不可能找得到!
他却是不知道,在伊恩的预知视野中,大袋的眠粉就是像是被标识高亮且透视一般,找到它根本轻而易举。
“呜呜,呜呜!”
此刻,奥森纳仍在挣扎,他感觉到自己手腕处的绳索已经有些松动,毕竟自己家的绳索他自己知道,都是用了七八年的老货色。
倒不如说,过去他一直都从姐姐,也就是伊恩母亲那边拿些二手的小东西来用,从不自己去买。
而伊恩一家衰败下去后,捋不到羊毛的奥森纳就没有翻新过这些不常用的小东西。
“居然敢暗算我……”
奥森纳心中憎恨得咬牙切齿,他之所以欺凌伊恩,就是因为小孩子无法对自己产生威胁,哪怕是反抗,也可以轻易打趴下,他下手时不会为此忧虑,反而相当安心。
但是现在,原本自己视为无害的外甥,突然露出獠牙,咬了自己一口,这种感觉令他又是羞恼,又是畏惧。
“假如伊恩仅仅是想要不被打,那倒是可以先答应他,反正就是小孩子,骗骗就行。”
奥森纳用力地磨蹭手中绳索,意图将其挣脱弄断,但这显然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自己能不能弄断绳索,等到自己骗伊恩给自己松绑后,就一定要杀了他——到时候尸体直接卖给那群森林土著,对外面推脱就说伊恩自己跑出港口玩,结果失踪不见了!
反正,自从八年前伊恩父亲所在的护卫队,集体失踪在那场滔天暴雨后,整个哈里森港的护卫体系仍未完全重建,塌掉的城墙尚未修复,只有各区的塔楼还算完好。
但塔楼对内不对外,这种情况下,小孩子偷偷跑出去根本不稀奇,前些年就有孩子被河边野兽叼走的事情发生,再怎么禁绝也没用,总是会有人跑出去。
就好比如自己。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和城外的土著悄悄勾搭上。
噔、噔、噔。
而就在此时,老朽木板上传来脚步声。
奥森纳下意识地睁大眼睛,他本想要怒吼,亦或是说些什么,但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嘴巴已经被彻底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无论是答应条件,欺骗还是求饶,他都办不到。
直到这个时候,奥森纳才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伊恩把自己的嘴巴堵住,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和自己交流?!
“呜呜!!”
奥森纳立刻剧烈地挣扎,上下动弹,他蠕动自己的躯体,就像是蠕虫,男人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手腕上的绳索,这虽然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然后,他就感应到,有剧痛从手掌正中心传来。
咚!咚!咚!
锤子和木钉敲打的沉闷声音响起,钉子穿透血肉,深入木桌深处,将本就被捆住,却仍然意图作乱的双手钉死在原地。
“呜!!!!”
奥森纳双目圆瞪,如果不是嘴巴里塞满了棉絮,剧烈的疼痛说不定会让他咬断自己的舌头,但即便如此,呼吸也变得紊乱,他双目一翻,短暂地晕了过去。
而等他再次醒来时,他听见的,是更加令他恐惧到发狂的声音。
那是磨刀声。
咔嚓,咔嚓,咔嚓。
分鱼刀正在研磨,一时间,奥森纳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条条海鱼被干脆利落地剁下鱼头,然后被剖腹剔骨的场景。
瞬间,他被吓得失禁了。
“唉。”
直到这时,奥森纳才能听见一声稚嫩的叹息:“你不该醒来,舅舅。迷迷糊糊的走就很好。”
也仅仅是一声叹息,磨刀声还在继续,只是打破了沉默后,伊恩也仿佛打开话匣子。
“实在是想不到你真的就这么容易解决,所以时间还很富余,不用担心。”
一边磨刀,男孩一边用颇为开朗,带着些许后怕与感慨的语气道:“说实话,我在把你捆起来前,实在是非常紧张……太侥幸了,也太幸运了,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一万倍,毕竟准备的再怎么精细,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而我只要稍微失误就会死掉。”
“我原本预备好你没吸入眠粉的打算,特意修了修走廊,做了一个木板陷阱。”
木板陷阱?即便是手心剧痛,恐惧地浑身都在战栗,奥森纳的脑海中也不禁浮现出自己家走廊处的情景。
——的确,走廊中央有块木板浸水泡坏了,底下有个凹陷的泥坑,而他因为腿有残疾,一不小心被绊倒,肯定会狠狠摔一跤。
他原本打算找个时间让伊恩去修,修不好就揍一顿取乐……
“除此之外,厨房那边,我也放了一个绊脚索,对付你完全足够。”
打断自家舅舅的妄想,伊恩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但因为奥森纳心跳的太快,有些失真,他听不太清楚:“假如你足够聪明,眠粉,水坑和绊脚索都看穿,躲过了,那最后我也只能试试用草叉,利用你转身不方便这点来捅死你。”
“我有点担心这个世界的成年人皮肤太过坚韧,所以特意磨尖了一点。”
草叉……
奥森纳还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曾经住在帝都的一些长辈们讲过的几个升华者笑话,其中就有一位被几个农民用草叉结果的猎魔人的故事……
虽然只是笑话,那个猎魔人并不是单纯的被草叉结果,但足以可见人类的血肉之躯面对草叉时究竟有多么无力。
“其实,哪怕是一切准备都没办法杀死你……我也准备了同归于尽的手段。”
最后,男孩幽幽道:“闻到藻油灯的味道了吗?还有储存火种的火盆,我就放在客厅里面,假如你真的躲过所有陷阱,草叉也杀不掉你,我就点燃这房子,和你同归于尽。”
话毕,伊恩磨刀的声音停止。
男孩站立起身。
“呜呜!呜呜呜!!”
的的确确闻到了带着海腥的藻油味,火盆的温度随之而来,无尽的恐惧登时淹没了奥森纳的心灵,他突然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一个准备了如此多计划,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杀死自己的外甥,他怎么可能给自己半点机会逃出去,给自己半点可能活下来?!
他说这么多,都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反应,确认自己是否有同伙,是否还有后手……他已经确定自己死了也不会有太多麻烦!
于是,男人开始剧烈地挣扎,木桌嘎吱作响,似乎想要说些话。
——我还有用!我还知道很多事情!为什么那些土著着急血祭,为什么最近哈里森港守备力量薄弱,为什么最近商队来的越来越少,为什么子爵大人最近闷闷不乐,八年前的那场暴风雨……
他真的知道很多。
但是却并没有任何用处。
“你很害怕吧?尽管害怕。”
男孩轻笑着的声音逐渐靠近,甚至带着一丝柔软的宽慰:“不用担心,舅舅,我不会给你任何出声求救的机会,你的所有秘密一个字都不用说,我不会听,我自己就能挖出来。”
即便双目被遮住,但奥森纳仿佛还是看见了一双漠然的青色双眸,平静地凝视着自己的躯体,就像是屠夫凝视肉猪,也像是学者凝视自己的实验目标。
水色的眸光在黑暗中闪动,随之而起的,乃是刀锋。
“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噗嗤,噗嗤。
钢铁撕裂血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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