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了两天,雨没下来,倒是起了一夜肆意的风,把云给吹散了。
太阳没出来前,光线还有点朦胧,但看得出来、今天是个好天气。于是郭太后一早就来到了芳林园。她等着上早膳的时候,有个宦官正在旁边、讲最近洛阳发生的事。
郭太后才三十多岁,但她几乎不出皇宫半步,对于外面发生的事,都是由别人转述给她听。
她虽然年龄有点大了,但肌肤保养得很好。要不是长得非凡,文皇帝曹丕也不可能把她从西凉抢回来,接着文皇帝的儿子曹叡又看上了她,后来不顾西凉郭氏叛乱过、还给她封了皇后。曹魏两代皇帝都给她的美色做了证实。
好在这个宦官讲什么事都能惟妙惟肖,还带点表情和动作,讲得总是比较有趣,这也是一种吃饭的本事。郭太后最喜欢听这个宦官来讲,不太愿意听别人说。
宦官起初讲的事确实没什么意思,哪怕他已经很卖力了,但郭太后还是拿白生生的纤手遮着小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可能也有起床太早的缘故。
等宦官说起西南边永宁宫、先帝宫妇被校事府掠夺的事,郭太后才稍微有了点兴趣。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这种事也不稀奇,她也没办法。
但宦官已经观察到太后的些许兴趣,于是把这事说得更细,就好像他亲眼目睹了过程一样。
“那新任校事令说,她们在永宁宫的日子至少干净舒适,国家养着她们到老,是因合法的皇室身份。汝把她们带出去做伎,很快人老珠黄,谁来管她们,日子不是越过越差吗?”宦官昂首挺胸,学着口气说道,不过声音比较尖,还是没有那种气质。
郭太后听到这里,黛眉微微向上一挑,一下子就有诸多思绪和心情涌上来,但只是随口说道:“他还真是把妇人当人看。”
宦官听到郭太后终于有了回应,急忙附和道:“太后说得可不是?”
但郭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刚刚也是没多想、顺口说出来的一句话。
郭太后到了洛阳之后,她自己其实很受宠爱,还惠及了郭氏族人。但她仍然知道,妇人只是“君子”们的把玩物件、泄|欲工具和听话牲口,更别说妇人居然也可以有自己的诉求和愿望了。
就像明皇帝原来的那个皇后、毛皇后,只是因为没有被邀请来游园,有点醋意,问了明皇帝一句、昨日游得高兴吗?毛皇后就被杀了。
皇后稍微打听点事、有点自己的感受,就被直接杀掉,更毋庸谈寻常的妇人。只要稍有不顺从,有点不听话,就去|死吧。
当时游园的地方就是这个芳林园。郭太后身在此地,很容易想起那些往事。
她忽然觉得、这个校事令可能是个不一样的人,便忍不住用不经意的口气说道:“汝叫他大朝的时候,来上朝。”
宦官确认道:“太后是指新任校事令吗?”
郭太后点点头道:“是的。”她想了想,又轻声道,“汝不要自己去传旨,在朝堂见到哪个好说话一些的公卿,托公卿带话。”
宦官道:“喏。”
……今天果然是个晴天,阳光明媚。
下午司马师便亲自来到了廷尉府,被高柔迎到了阁楼上。侍从上完茶汤,高柔就叫他们下去了。
司马师一直都是个说话不拖泥带水的人,很快就淡淡地说道:“尹模的罪,罪大恶极,明公可以诛三族,把他全家灭了罢。”
高柔道:“昨夜我就已将尹模的家眷连夜抓了,这种人的家眷,不动手快点、容易逃跑。”
司马师点了点头,道:“秦仲明才上任多久?竟然这么把尹模给除掉了,确实有些出乎仆的意料。”
高柔沉吟片刻,说道:“我以为,秦仲明是想了什么办法、先说服了大将军。否则他不敢做得这么过火。”
他接着神色有点复杂,脸色阴晴不定,感觉有点憋屈,“昨日他还跑来廷尉府,跟我讨价还价。我现在才回过味,即便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也会做那些事。不过愿赌服输,算了,答应他也没多大损失。”
“有道理。”司马师道。
高柔又问:“子元是不是告诫过秦仲明,要他就任校事令后,要以国家为重、将才能施展利于大局?”
司马师立刻答道:“说过,顺口那么一说。”
高柔道:“他说做这些事,就是因为听了子元的告诫。不知道是不是真话,反正话是这么说的。”
司马师顿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尊重,虽然正如高柔所言、也许是恭维话,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让人痛快明朗。
司马师虽在朝中地位也算很尊崇,但诸公主要还是因为尊重他阿父司马懿的名望、功劳和地位,司马师作为嫡长子,自然是要受惠的。
然而秦仲明给予的尊重不一样,把司马师随口的一句话记住了,并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且秦亮是弱冠年纪之人,年轻人不可能有老臣那么多世故,大多时候态度还是更真诚一些。他要是真的世故,就该把恭维话说在明面上,而不是背着人说好话。
高柔的声音道:“这年轻人有点意思,在什么地方都能想出法子,做出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来。即便到了昨天上午,我也是真没想到他能直接搞|掉尹模。”
司马师道:“明公对秦仲明的品评很中肯,此人不拘泥于常规,行事风格与一般士人不一样。起初他兄长被诬陷入狱,他的办法就异于常人,无中生有愣是找到了门路。在芍陂之役的计谋,也是反其道而行之。”
高柔沉吟道:“他和爽府究竟什么关系,怎么能轻易说服大将军?”
司马师道:“应该不太受信任,否则不会去校事府。我们不用一直盯着他爽府掾属的身份,我试探过他,想办法让他背弃大将军、是机会极大之事。”
高柔点头道:“子元言之有理,这样最好。不然此人在校事府、若变成了爽的一把刀,恐怕比尹模还难对付。”
司马师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起初洛阳名士就品评过,说他‘刚正直率,深明大义’,品评可能有些偏颇,但他不太可能愿意为爽府做歹事,本身的身份也与尹模那种人迥异,必定有分寸。他还有更大的前途,没必要把满朝士族都得罪个遍。”
高柔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上午我听说,太后要秦仲明参加大朝。太后也想拉拢校事府?”
司马师笑了笑道:“郭太后没事。”
皇帝曹芳都不是郭太后生的,大家尊崇她、认可她的一些权力,那是觉得她人好,给她面子。虽然皇后是先帝册封,但太后可是大家商量着给她的正名,毕竟曹芳说了又不算。以郭太后一向的懂事、以及她的处境,确实不太可能去拉拢有实力的人。但她只是看谁顺眼、想与谁说几句话,那大伙儿就懒得管了。
果然高柔也立刻道:“那倒是。”
司马师道:“秦仲明又不是傻子,他给郭太后做事有什么用?还不如继续为大将军做事好。他还挺有用的,我们想点办法,再拉拢他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沉声道,“也能避免他万一被逼无奈、继续为爽府做什么密事。校事府不能无视,始终是个如芒在背的东西。”
高柔立刻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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