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也不是猴子,至少从这生物的样貌来说绝对不能算是普通的猴子。它通体浅棕,又掺了斑驳的杂红,这颜色由背部逐渐变浅,在它的脖颈处缠绕着一块黑色的破布;头不大,脸部发白,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睛大而无神;眼眶朝向前方,眶间距很窄,整个脸型有种让人难以形容的诡异,看上去就像是人类的表情——与其说是猴子,不如说是某种猿类的怪诞。此时这东西正两后脚着地,远远立在一处凸立的黑石之上。
“这……”队伍人员交头接耳,麒林眯起双眼仔细观察,扭头问朝露道,“这就是你说的猴子?”
却见朝露表情僵硬地回答道:“不……我也没有见过这种……”
“俄!!”她话音未落,远处的猴子突然对准这边尖叫出声,朝露吓得后退两步,麒林赶忙伸手搀扶。结果猴子叫声过后,竟开始“呵斥呵斥”笑起来。
“你没事吧?”
“我没事言哥哥,我只是能感觉到这东西绝不是善类,它……太可怕了。”
——尤其是它身上缠绕的那块纱巾。朝露颤抖着捏紧手指,直在手掌中心压出几道银白色的印子。
别人不认识,她不可能不认识,这猴子无疑便是她们一众人从失落之地出发所遭遇的猴子,它身上围巾的上一任主人叫做凝气,也就是多闻口中的死去的凝儿,是在启程后他们失去的第一个伙伴。
归根结底,事情的开端在一年前也是因凝气而起——
朝露对麒林所言并非全是谎言,在离开国度的第二天,他们一行七人四男三女,穿越在失落之地囊括下,漫无边际的丛林当中,首次离开国度的他们对外界的一切都太过好奇,在丛林内兜兜转转,缓慢行进。这天下午,他们还惊喜地发现此处地形里也有种植国度内人人喜爱的一种热带水果,学名鳄果,据说因为其表皮如鳄鱼皮一般结实而得名。
这种植物是落叶乔木,最高能到十米有余,树冠开展,分枝多而密,树皮厚,主干不算粗,叶子则是长圆形的,在这几乎是热带丛林的地形里,树木表面缠绕着各类寄生植物,反而让人更易于攀爬。
于是在队内最为年长的白磊带领下,派男人们做代表上树采摘,这棵树并不算高,每人分到两枚晶莹小巧的绿色果子。
离了家乡,就连一颗普通的果子也分外好吃起来,正在众人兴奋的时刻,凝气却忽然说道:“哎,白大哥,朝露姐?你们听,我好像听到有人的声音……”
“凝儿妹妹,你可别吓我们,先知大人说过,不止这地方没人,在我们走出失落之地以前都是不会有人迹存在的。”第二年长的男人吴军如停下手里动作,瓮声瓮气说笑道,他虽年长,但说话时还是看看白磊和朝露方向。
“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啊,”凝气有些固执道,“哎呀师兄你们先别出声,仔细听听看!”
一旁的多闻点点头:“我好像也听到有什么声音……”
本来热闹的场中少了人声,只听得热带丛林中鸟怪尖锐的回响,凝气左走右走,顺着声音望去,正看到不远处一棵极高的鳄果树当中,卡着一只小小的猴子,这仿佛人声的叫喊原来便是它发出的求救音。
“原来是这畜生的声音,”白磊点点头,凝重说道,“你别说,不仔细听,还真确实有几分和人的声音相像。”
“它一定是受伤了,”他们走近后,猴子惨叫声更不止,凝气抬着头看树上着急道,“白大哥,你们想想办法,救救它吧。”
现场几个人都零零星星表示赞同,只有凝气的师兄常州呆愣愣提了反对意见,因为按先知和国度的教诲来说,对待大自然应当采取保持距离的做法,老虎受伤是老虎的命运,帮助了老虎就会变相杀害羚羊。所以猴子卡在树上受伤是猴子自身的命运,不应当由他们来插手。
凝气听了马上反对:“常州师兄你也太死板了!你看这小猴子人畜无害,它能和老虎相提并论吗?再说了,这不正是因为我们走过这里看到了它,才有心拯救它,我觉得我们救了它才是它的命运,是它命不该绝,这样才对。”
常州弱弱地道:“可是师妹,猴子也会觅食。再说这老虎的例子并不仅仅是说兔子,而是因为我们对自然的插手破坏了自然平衡本身……吧……”
凝气皱起眉来:“既然离开了国度,站在这里,我们本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这又怎么说?我们也吃了鳄果,也踩了绿草芳茵,那算不算破坏平衡呢?”
“这……”
“嗨呀!既然你有意见,那我们不如举手表决,”耳边小猴子的呜咽声阵阵传来,凝气开始有些气急道,“白大哥和阔师姐、朝露师姐刚刚都同意的,还有谁不同意?”
“……”
“……好吧,”白磊左右观望,做下首肯,“凝气妹妹说的其实也没错,既然我们从此路过,听到了它的求助,就说明我们应当帮它脱离困境。举手之劳,却是对生命的拯救。让我来吧。”
言罢,他将手中剩下的一枚鳄果递给凝气,再次伸手爬树,这次的鳄果树要比方才他们摘果子的更高几米,也不知这猴子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还卡在当中的。
白磊的速度不慢,小猴子在见到他开始爬树之后,不知是明白他来相救还是出于害怕,尖叫声更甚,不停发出“俄、俄”的声音,这声音类似婴孩啼哭、夜猫初春,在寂静幽深的丛林中不停反省出清脆的回响。
他手脚并用,很快便接近猴子所在的位置,这近了一看才看清,这猴子是被一道尖锐的树枝插中背部,它蜷曲的尾巴用力地、可怜地卷在身后的枝丫上,让自己尽可能不那么痛苦。
白磊推测它很可能是在高空跳跃的途中跌落下来,这才不幸的插中在树枝上。他用力将腿卡紧寄生树枝,小心地伸手握住猴子的背,一边捏紧它的伤口轻轻将树枝拔出,随着小猴子凄惨的叫声,白磊终于是把它从树枝间救了出来,随后又把它放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段粗枝上。
白磊这边在观望,然而小猴子却仿佛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没有恢复活力的迹象,白磊想到,如此下去它也难逃一死。便伸手再去捉它,想着将它带下树去简单包扎。
没想到这一伸手间,他的手指方才碰到小猴子的背,它便回光返照一般“噌”地跳起,一巴掌挠在白磊的右手,白磊吃痛向后仰倒,那小猴子竟然冲着他的脸飞扑而来,速度之快,白磊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一推,它便从枝子上掉下去,不过这次显然没有之前幸运,白磊脚下狭长坚硬的寄生枝干正挂在它受伤的伤口,巧合之下只听“呲喇”一声,把它的整个背上的皮也剥落下来,登时便死了个干脆……
白磊下树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心中满是自责,却收到了其余人的开脱和安慰,就连方才反对过的常州也连连说不是白磊的错。但这件事无疑成了众人心中的阴影,之后的半天内没人再敢轻易提起,就连一向活泼的凝气也不再主动开口,队伍无声地前进着,直到黑夜。
本来这事情也算过去,可偏偏在第二天他们又遇到了猴子,这次是躺在路中央的猴子,看上去像是摔伤了,凝气上前把鳄果喂给它,又喂了水,总算是让它重新站了起来。
这次的猴子不同于昨天的小猴子,体型大了足足一倍有余,而且面上的表情也很丰富,起身后对着几人又是作揖又是摆手,好不热闹。
白磊看到这情景,不由又想起昨日的事,虽然不是他本意,可天性善良忠厚的他很难接受自己亲手害死一条小生命的事实。
正在几人垂头丧气的时候,凝气却奇怪道:“你们看这猴子好像有些不对,它是不是想叫我们跟它走?”
“不……不太会吧,”长相相对普通的师姐阔雨小心翼翼回答,“……或者可能是它很感谢我们,想带我们去找食物?”
常州则说道:“难道它是知道捷径,想带我们走出这片树林?”
“那怎么可能,”吴军如打断道,“一只猴子而已,你以为它像人一样有智力不成。”
“可是它确实是想带我们走的样子……”
凝气环抱肩膀,看地上的大猴子在前方招手,当先跟了上去,猴子又走出几步,回头再招手。她灵机一动提示道:“难不成是它想我们帮助它?”
阔雨点头:“这倒是有可能,但是我们有事在身,也不好耽误许久……现在天色都快黑了,赶快穿越这片丛林和失落火山,找到人迹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
“有什么关系嘛,师姐,帮它一下对我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先知也说了,寻找恶魔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完成,”凝气扭头看一眼背着布包裹的朝露,说道,“你说对不对嘛,朝露师姐。”
话题于是到了朝露这儿,其他人都禁了声,朝露沉吟道:“……我想如果不会耽误太久的话,万一需要时间,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天就快黑了我们也要找地方生火休息……阔师姐说得没错,毕竟任务对我们来说才是第一要做的。”
“好耶!你们看,朝露师姐都同意了!”凝气高兴道。
朝露的语气则有些无奈:“我是答应了,但凝儿,你也要改改你的脾气。”
“知道啦,师姐——”
凝气话也没说完就当先追去。迅速和朝露等人拉开了距离,猴子也没停下,反而越走越快,凝气一边喊着“等等我”一边加速向前。白磊和多闻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可还没等到他们追上便出了事。
那猴子虽然体型不小但体重是和成年人没法比的,在它经过一处干净小路时,凝气想也没多想就跟上去,但地表的树枝落叶却经受不住她的重量,层层落叶密草崩塌滑落,她眼前一黑就失重跌落下去。
更加不幸的是,这个“陷阱”并非只是高低落差,而是大大小小遍布在丛林地形当中,由火山岩浆曾经流过、坍塌而形成的通道,与朝露他们从国度出来时的洞窟类似。整个洞口直径约有三米,广口呈45度角向天空开放,入口处被树根盘踞,只留出一米左右的口子。地下一片无光,深不见底,只有一些寄生植物和零散树根从洞口处伸下手足,肆意流淌在湿滑的岩壁上,像这样的洞穴,深度最深可以达到十几米有余,地下的石头尖锐无比、构造奇特,依稀可见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前岩浆流过的恐怖景象。
可怜的凝气眼里只有猴子,显然没有注意到莫名被花草大量遮盖的洞口,于是从侧面滑落,索性她肩膀上黑色的丝巾勾在悬空的植物树根上,没有跌落太深,而是恰好勾在了距离地面五米左右的地方。加上掉落的过程中,尖锐的植物划破她的背,血液浸湿蔓延在整棵藤蔓上,她痛极了,自幼在国度内生活、加上娇生丽质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救命……师姐救命……”
眼泪不争气的从她的眼眶滑出,这还是凝气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这么多血,背部传来的阵阵痛感让她手足无措,停顿身形后她立即试着挣扎,但刚动了一下整个身体便再一次下滑。脆弱的寄生藤蔓仍旧无法支撑她的身体。
向下看去,身下就是无边的黑暗,洞外的光只能照顾到上方几米的位置,完全无法蔓延到脚下的深处,这两腿悬空的情境,让她再次回忆起国度外的洞窟还有在黑洞内的遭遇,黑暗中仿佛有无数虫蛇恶魔在低沉地嘶吼,若是从此落定然下不死也伤。国度外的黑暗甬道!她一辈子也不想再关顾那样的地方!
想到这里,凝气反而冷静了几分,挂伤总比掉下去没命要好,她不敢再动分毫,反手用手指勾住身后的藤条,强忍背后的疼痛,眼泪七零八落地丢下深渊。
“凝气!”
“凝儿师妹!”
“我……我在这里……呀!”话音未落,凝气身后的藤蔓再折断几根,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又止住身形,整个人几乎悬在半空,与背后的寄生植物维持在一个奇妙的平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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