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二人抵达入口后的第三天。
无边的绿洲之下,麒林独自背负行囊帐篷走在林立中间,他单手抓着开山刀,腰后别着法杖。
蓝天透过头顶的缝隙给予光明,周遭则纵横着热带植物永恒的绿意,他大步向前,尽挑选那些好走的大路,也不在意方向,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这时也正是胡燕一行被猴子大军围攻过后的第三天,自从那场雨过后,麒林也没再见到过一只猴子,这些奇异又恐怖的小生物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一般,集体消失在绿洲中,一如是方森林的狗熊。
他到达位于大路中央的目的地是在中午过后,也就是那个山洞。
麒林想象过这地方是如何好分辨,但没想到它就这样孤伶伶的立在道路正中,比迷光通路中的出入口还好找,好找到让人实在很难认错它。
与绿洲的草重花复相比,它实在是太突兀了——朝露口中所说什么山洞,可要说山洞,总得先有山,后有洞,就像先有鸡后有蛋似的。可这处“山洞”却特立独行,不仅只有一人多高,还无花无草,石块堆砌仿佛单纯是为描绘这洞存在的,如果不是身处野外丛林,要说是人为修建的都不为过。
山洞四周空荡,不见人迹和动物,麒林伸手将背后的火把取下,这是两天前他与胡燕一行分别时,马喜亚给他做的,他用外星人大陆语加手势说了半天,总算表明自己意思:在丛林里,火把要比手电实在些。
那天麒林从地洞爬出的时候,众人已经在搜寻他的踪迹,随着风魔法将冷空气带上高层的降雨,猴子大军烟消云散。
一行人在一日后成功寻得星辰草,可谓功夫不负苦心人,只是路上队伍里伤兵败将,麒林主动对胡燕道别,准备独自继续前进,二人说起推托。
如今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可这两人从最开始在暮色百合号上的相互试探,到丛林里的深夜交谈,再到合谋演戏,莫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来,不过两人也都知道,朝露的失踪一事谜团重重,绿洲中不知名的危险更多,要让胡燕继续拉着一众人搜寻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事。
大家都是成熟人,此时麒林主动开口,也免去尴尬。只是这份推托里,多少说不得有些许真心,谁多谁少不得而知罢了。
胡燕将约定的磁卡给了麒林,再相约文鸯城见面,其余人等也纷纷与之道别,马喜亚当场送了火把,胖叔送了随身吉祥护符,说能保佑平安,搞得很迷信。
火把亮起,麒林用水送下干粮,只带个水壶,将其余包裹行李尽数堆在洞口。矮身钻进山洞里,而后跟随着缓慢的步调下潜。
这山洞入口狼藉,甚至不比外面干净,石头散碎都有,麒林低头摸索,除了石头似乎还有铁质物品的残渣,更加肯定了路没走错。
黑暗中的火把并不能驱赶黑暗,只能让人看清火把本身。斜向下45度的石头甬道深不见底,路越走越窄,只能蹲身前进。
火把炙热,麒林随着曲折的幅度行进十余分钟,虽然起伏不大,可回头已然不见正午的光亮。再向下对比发现,这时竟然进到半个死口中——前面没路了!
“奇怪,不应该啊,难道还会找错地方?”
光亮下的甬道越来越窄,面前气温灼热,再向前火把就要烧头发了。麒林默念着对不起马喜亚,吸冷气将火把丢弃在后方,但未熄灭,又想一想,伸手摸出法杖,对着火把头施法,空气瞬间散开,火焰随之消却,他整个人顿时被洞窟内的黑色包裹起来,就连周遭的温度也突然降至零点。
麒林打了个寒战。
随着“呋”的一声轻响,洞窟内重新亮堂起来,借着这份更强烈的光度,他这才终于看清前方原来并非死路,而是一个纵向的拐角,只要上下调整视线就能让石头“动起来”。
他一手持着熄灭的火把,将法杖向下递,拐角不深,仅是一人多高,接下去仍然是45度的坡路,麒林倒退身体跳下拐角,转过身抬头一看,豁然开朗,这处拐角果然就是甬道的尽头,再向前已经无限宽敞起来,只靠手中法杖在黑暗中收集的光亮,根本看不清楚。
麒林想起那句克洛歌尔谚语:在绝对黑暗的地方,就连光魔法也会失效。
漆黑中传来水流声,经历前几天那一役,麒林对这声音心有余悸。拜猴子大军的围攻和那个猪突猛进的野兽所赐,他落入绿洲的地下,机缘巧合下看破了失落之地的秘密,还从那神秘的环形河道中游荡了一整圈,甚至与其中的洪水怪物擦肩而过——他从没想过其中竟还有“生命”的存在,虽然那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可他感到兴奋。
简单来说,按照麒林生前对斯坦罗森桥的理解,显然极大一部分是和目前的处境相吻合的,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地方就是一处天然存在的斯坦罗森;而确认斯坦罗森的存在,就证明朝露所说的国度也存在无疑。
只不过麒林认为,朝露对他说山洞是传送门的说法是不对的,按他目前为止的观察,所谓的传送门恐怕不是指这个山洞,而是这整个火山丛林才对,换句话说——传送门就是绿洲本身,绿洲即是传送门,虽然这和他曾经的认识相违背,但只有这样解释,才能与环形外皮的事相对应,如果把绿洲比作方才的石头甬道,那么环形外皮即是中空的石头,里面填了水,这也就形成了环形河道本身。
如果不幸死在那条河里——他的尸体就会被卷进水涡的螺旋空间中搅得稀烂,或者混在绿洲的外皮里,跟随永恒的黑暗陷入漂流。
背靠着石壁,麒林调整火把的温度使之重新燃起,在这冰冷的地下,火把带来的温度相对过剩,他将火把插在脚下石板缝隙里,抬手对着头顶抛出一枚光弹,随着小型光弹的炸开,他终于可以看清这里的地形。
这一看之下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此处竟是一座石质中空的大厅,最高处得有十几米,顶部崎岖凹凸,阴影层叠,唯独平坦些的地方勉强能被光弹照亮,依稀可以见得越来越高,称得上穹顶,左右看不到边;正前方则是一座宽长石桥,石桥凭空而立,麒林蹲下身子扒头向下施法,桥身两侧深不见底,超出光弹射程太多,想看得更远,除非他愿意把火把扔下去。
于是整个平台下只留一路向前,而稀里散响的水流声也是从更下方传来的,多半应该有地下河存在,只是是否与斯坦罗森有关尚难断定。
再确认过桥面的结实程度之后,麒林举起火把前进,一脚踏上石桥,决定先向前走,将整个洞内大小摸清再说。尽管这桥面宽敞,但左右并无遮拦,他尽量放低身段,调整重心,避免失足。
如今这山洞内里的模样与先前朝露形容一般无二,自己也曾把这里误认为斯坦罗森。现在看来,此处要么属于绿洲边缘,要么干脆是国度的领土范畴,并没有什么特殊性。因此他没再继续发射光弹,而是顺着桥面走下去。
他想着走到尽头再折返,可哪知这石厅之大,漫漫长路不着边际,几分钟过去没走到头,甚至使得前后景色逐渐一致起来。
空气中传来些许奇怪的味道,有淡淡的鱼腥味,水声也变得更响,麒林再次抬手向上射出一枚光弹,惊讶地发现头顶的石板变得更高了,尽管幅度不大,可麒林对自己光弹射程还是有手感的,这两次施法他用了差不多的魔力,然而这一次的石壁上亮度明显不如刚才。
他挠挠头思考,按照方才他下潜的坡度来计算,桥头的地方离地面其实也就十几米的样子,可现在穹顶却变得更高,加之从山洞外只能看到平坦大路,这也就意味着他可能并没有在直行,而是稍稍向下走了。
这有点像小时候玩蚂蚁,如果将蚂蚁放在一个球上,手去转动球,蚂蚁就会一直向前爬,因为当一个曲面相对足够长,上面的蚂蚁就很难发现这个弧度,就像小王子站在星星上似的。
麒林低头将水壶盖子打开,这水壶是胡燕出发前找人订制的,壶盖子大而深,能当杯用,他将水小心倒进壶盖,放在地上观察,好像也没看出水面有明显倾斜,以此推断倾斜幅度也不大。
“咯吱——”
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麒林突然听得身后一声脆响,他反应极快,想也没想,出手就是一发闪电箭,只听得滋啦一声,一个重物应声倒地,麒林起身拿火把警戒,水壶倒在地上,壶盖子顺势直溜溜朝着深渊滚落下去,消失在黑暗里,回声都没听见。
接着,麒林将火把向前一伸,看清倒地物什,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是只不大的猴子。
麒林皱眉头,太黑了,刚才他趴在地上,这猴子蔫不溜靠近,自己根本没发现,如果不是它踩到石头出声,后果不堪设想,这桥面虽宽,可两侧皆是悬空,一旦自己受到攻击掉下去,人命多半没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消失多日的猴子,难不成这地方是它们的老家?它们不需要光的吗,像蝙蝠一样?
麒林回忆先前的白雾,深切思考这种可能性。
面前这猴子挨了发闪电,在地上抽搐不停,口吐白沫,麒林哪里留情,废物利用,朝着猴子嘴里插进法杖,闭目施了两个复杂法术,接着点点头,伸手将猴子丢下深渊,人趴在地上观察。
猴子掉落速度极快,十米每秒,三秒左右凌空切开,“吐”出一个小型光弹来,光弹炸裂出去。
猴子其余部分还活着,惨叫着掉落更深。
借着这份被保护的光,麒林终于看清更深处的景象——他发现这石桥原来并非凌空形成,而是人为制造。身处的这座石桥下方十来米以石柱相通,架构连接着另一座石桥,上下一致,再往深处还是如此,至少三座;第三座和地下河挨得很近,其表面相当一部分被河水吞没,显然是后来长高;地下河水颜色深,流速也猛,湍急之处堪比克洛歌尔的斯尔拉提河畔。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山洞”啊,麒林挠头,它是由谁建造,曾经又有着什么样的用途呢?
这次把水壶扔在原地,他比刚才更小心些,也前进地更迅速,如此从原地约走出五百米去,终于见得石桥尽头。麒林加速行进,小跑起来,再走近看,石桥之尽头传来微弱的光,居然打老远望见还似有一人影靠在桥头。
难道自己到站了?这……难道就是国度吗?
麒林抓着法杖,缓慢朝人影走去,慎防它站起来发现是只猴子,走近之后发现不是,松口气的同时又提起精神。
这人影是个老妪,长白头发披散肩上,身穿一件大红色袍子,衣着整洁,面上皱纹层叠,看上去七十岁有余,四平八稳坐在一把藤椅上,光线似乎是从更远处传来的,缓缓折射在她的身上。
这……毫无疑问是个活人?
当然,如果这里是甘宁城脚下居民区,这老妇人气质出众,衣着光鲜,往楼梯下一坐乘凉,绝对算得上道骨仙风。
然而此处可不是什么应该出现老妇人的地方啊。
老女人见麒林举着火把靠近,原地没动,这藤椅景象是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双方遥相观望,都不出声,麒林有点改主意了,现在他宁可桥头是一只猴子。
如此却也不能绕过她,他没靠近,径直在桥上停住脚步,咽下一口唾沫,用荷米斯亚的大陆语开口问道:“你好?”
“你好。”老妇人不假思索地开口,吓了他一个寒战。
对方也说大陆语:“请问从哪来?”
“呃,我没有恶意——我是从古拉山脉过来的,我是个冒险家,”麒林没提朝露的事,眨眨眼回答道,“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是来找朝露小姐的吧?”老妇人顿了一顿,突然和善笑道。
“朝露是谁?”麒林奇怪道。
“朝露就是朝露,”老妇人点点头,“就像你就是你一样,你们来到这里,都是命运的一环。”
麒林犹豫一下,还是没靠近,谨慎道:“我没有明白你说的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先知,”老妇人缓慢站起身来,兀自点点头,对麒林说道,“我在这里迎接你的到来,欢迎你……来到国度,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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