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欧——”
海鸥群浮在阳光下的海面上,仿佛波浪上遍开白色的花,也像怒绽的棉花。
汽车傍山靠停,近岸处的海鸥就像白色花瓣飘摇直上。那翅膀在旭日之下闪闪发光,下面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熠熠生辉。
在山路的尽头,海港广阔。
更远处的海的颜色,是灰色调,那预示着冬天即将来临,在那天地灰色交织的地方,一艘白色小蒸汽船进入港湾。
“前面就是雪国了。”宫本雪子说。
随后她白净素雅的脸颊,染上了澹澹的羞涩,眼睫毛下美丽的双眸目不斜视地低垂着,看似是多么愁苦的美人呀。
她忍耐着来自小腹的苦难,声音近乎哀鸣:“请把漏斗和塑料瓶一起给我,快一些。”
这已经是山路交通堵塞的第三天,前面的车辆排起了长龙,堵塞十分严重,矿绿的山野之间,车子们一点点朝前挪去。
据说是发生了一场车祸,不仅是前面堵了,后面也堵了,前来拉车的集装车艰难地前进着,他们的车刚好被夹在中间,若不是如此,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到了位于日本本州岛中北部的雪子的宫本老家。
做饭的话还好说,从家里出发之前,日产240sx的后备箱里装满了食物,冬天快来了,羽弦稚生还带了一个铜锅用来煮火锅,因此食物和水暂时不成问题。
可显而易见的,排泄成了首要的难题。
车上不止宫本雪子和羽弦稚生,日产240sx的狭小后座里,坐着花鸟风月和田空葵,她们两个逼仄地挤在一起,之前如此紧密挤在一起的,是羽弦稚生和花鸟风月,羽弦稚生说要带她来见雪子,果然就带过来了。
这是比赛结束后一个星期后的事情,当时的雪子是什么样的呢,暂且先不形容。
总之,学校那边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像这种集团下的艺术学校,每年的比赛结束后,就是寒假的漫长空闲期。
当然也可以不给自己放假,而是继续跑商业通告。
按理说,羽弦稚生作为当下国民级别的少年偶像,趁着比赛刚结束,正是捞上一笔的好时候,开个演唱会,举行个粉丝见面会,赚钱非常容易。
但是他没有那个心思,他已经很累了,只想好好休息。
宫本雪子说要带他回老家过寒假,顺便在那里过新年,羽弦稚生立刻就同意了。
他们在一夜之间收拾好了行李。本州岛中北部一路都是越后山脉的沿海山路,山路上没有饭店,只有营地,于是他们又装上了锅碗瓢盆。
宫本雪子是多么想要快点逃跑呀。
她其实并不想跟花鸟风月见面,她没有做好准备,去见那个可能会跟羽弦稚生度过余生的女孩子。
但花鸟风月如约而至,在宫本雪子想要快点离开东京的那个早上,她欢快地跳了过来,搂住了羽弦稚生的肩膀。
然后大大方方地对雪子作自我介绍。
一路上,这对小情侣坐在后座,互相聊天。
没多久,宫本雪子让羽弦稚生坐到了前面。
至于理由,她的理由稀奇古怪。
她其实不必给出理由,羽弦稚生是个很听她话的少年。
可现在他是错愕的。
宫本雪子要排泄,就在他的旁边。
其实这两天,很多人都是去山路里的草野间解决的,男人们很方便,女人们则是拉上布帘。
在荒山野地里排泄,这种事,宫本雪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快把漏斗和塑料瓶递给我。”雪子又重复了一次,额头涌出细汗。
“好,稍等。”
羽弦稚生翻身半跪在座位上,让花鸟风月从后面把用来倒油的漏斗拿过来,漏斗是天蓝色,价格300円,眼下的确是救命了。
“没有塑料瓶了。”羽弦稚生说,“塑料瓶都是水,要喝。我去把水倒掉吧。”
“不用,用......盆。”宫本雪子伤心地说,近乎哽咽了。
盆拿来了,连同漏斗一同递到她的手里。
车的手闸早已拉上,她把盆放在身下,然后弓起身子。
没有等她开口,羽弦稚生就已经朝着别的方向看去,连耳朵都捂住了。即便是捂着耳朵,那液体排泄的声音依然刺耳。
气味也涌了过来,他无法捂住鼻子,因为还要呼吸。
渐渐的,声音消失,气味还在,车厢似乎上升了温度。
宫本雪子放下手里的物件,趴在方向盘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或许是觉得难为情吧,或许是身为天真无邪的女人,认为这种事情是羞耻难堪的吧,何况那家伙又对你那么重要,又一直想保持高大的形象。
还有后续关于尿液的处理,也毫无办法。
明明是符合人之常理的排泄,可不愧是是宫本雪子,会在这种事情上无法跨过心里那一道坎,甚至是因此而哭出声来。
羽弦稚生觉得好笑,可笑不出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吧,他其实明白。
在法国的波旁王朝,宫廷里的贵妇人们会若无其事地在宫殿的庭院,走廊角落小便,她们拎起长而厚重的华裙,随性自然,可爱到天真无邪。
但那,也是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
宫本雪子对于花鸟风月很敏感,她会不会觉得在她面前很丢脸呢——啊啊,看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可爱女人,居然也会做这种事。
这都是宫本雪子心里的无聊又可爱的臆想。
“盆给我,我去倒掉。”羽弦稚生说。
此时此刻,外面的山路护栏上,男人们从车里走下怨声载道,还围绕在一起抽烟,旁边是做饭的女人们,一大票孩子正在聚起来玩耍。
宫本雪子这个时候抱着尿盆走下去,她大概就不想活了。
如果让羽弦稚生去倒掉自己的排泄物,宫本雪子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方向盘上。
“还是我来吧。”花鸟风月撸起了袖子。
这个时候,宫本雪子扯了扯羽弦稚生的手臂,满脸通红地把盆递到他的手里。
“拜托你了,不要看。”她如此说,耳朵绯红。
羽弦稚生不是变态,对排泄物怎么可能会有兴趣。
他戴上口罩和帽子,提前踢开门,接过盆,痛痛快快地走了下去,走到一处对空的山野间,沿着地表的斜坡和花草,把发黄的液体倒了出去。
要记得说感谢,他对那些花草说。
昨天他出来撒尿时,也是这么对它们说的。
倒完了尿,他用水洗了洗手,然后用水把盆刷了一遍,也把漏斗给刷了一遍。
那气味儿挥之不去。
人生来就是丑陋的么,还是拥有着排泄功能的人是不完美的?他喃喃自语。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无法破坏她在自己脑海、心里的形象,反而愈加真实了。
她是活着的人,美丽的人,触手可及的人,新陈代谢是系统,他因此而感谢新陈代谢的好处。无论尿液是否发黄,或者因为喝多了水变澹,那依然都是他喜欢的宫本雪子。
人是本质是有灵魂的动物,排泄有什么好丢脸的?
时间差不多已是中午。
回到车上,宫本雪子已经整理好了衣裳,从神色上看不出什么,唯独那依然娇粉的耳朵,无声地出卖着她。
中午做饭的依然是花鸟风月。
“漏斗不能用了。”羽弦稚生说。
“这个很好解决的。”花鸟风月说。
炸熟了可乐饼,她卷起一张干净的报纸,放在油桶上,然后拿起平底锅,沿着呈着倒斗状的报纸,把冷透的油,全部都倒了进去。
“好厉害。”羽弦稚生赞叹道。
“这没什么的,会的人很多啦。”花鸟风月笑着说。
每个人得到了两个可乐饼,配着切成碎条的卷心菜,旁边放着可乐,他们一边吃着,一边望着远处的风景。
郁金香御所、樱花的御所、桃花的御所,位于不远处的飞驒山脉上,更远处是日本海,与眼下所处的位置形成断崖。
源氏和北条氏族在镰仓显赫无比的时代里,无数个贵族小姐在这一带海面上活跃,她们乘着船,配合着管弦乐咏唱歌谣,前往樱花盛开的海岛。
那时,船只的左边是歌舞岛,右边是水天相接的海岸,更远处是澹紫色的阿贺野川,还有本州岛的群山。
如今这里是现代化的汽船,近岸是鲜鱼市场,无线电塔一路延绵,矗立在高空中的钢骨电线仿佛利刃般刺破天穹。
南飞的大雁,北方来的燕子,在几千里的高空中进行着一年一度的旅行。
再过不久,这里就会在冬季产生大量积雪。
雪国,他想,雪子的故乡,温暖的雪国。
那雪不会比她的肌肤更白。
他刚刚看见了,那刺眼、满花花的雪白,从车窗的倒映镜子里,那是介乎于虚幻和真实的画面,尽管只是一眼意识到后就闭上了眼睛,可那不雅的姿势和素白的肌肤,映入脑海,两者交织,美的让人心碎。
回到车上,宫本雪子的可乐饼,一口都没动。
为了不排泄,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不吃饭了。
羽弦稚生倒了一杯果汁,递到了她的手里,雪子看了他一眼,脸又唰的一下红到脖颈,她慌张地接了过来,迅速地喝了下去。
车厢里,又弥漫着药味儿。
宫本雪子这几天一直在给她的下身涂药,大致是从小腹到髋骨一带。
羽弦稚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那种气味儿很好闻,很浓郁。
这香味儿经过脑子,让他感觉有点上瘾,在车上,有事没事他都会凑近她的身体,趁机吸上两口。
他想知道那是什么药,不过宫本雪子藏的很好,他暂且没有机会找到。
“羽弦君,陪我出去一趟好么?”
花鸟风月走过来挽起他的手臂,在他的耳边羞涩地说。
“嗯嗯,走吧。”羽弦稚生知道她想做什么,从后备箱里取出挡帘。
田空葵也跟在了他们俩个的身后,打算同去。
“快点回来,也许等会儿就能通行了。”宫本雪子探出脑袋,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半晌才如此说道。
羽弦稚生带着她们两个来到一处丛林掩映的地方,然后拉上了布帘。
两个女孩蹲了下去,羽弦稚生看着远处的天空。
这几天,他被雪子管的很严格,每当他和花鸟风月独处时,都会被她叫过去。
花鸟风月对此很是不解。
她不懂,她就会问。
“她是你的妈妈?”当时她是这么问的。
“不是!”羽弦稚生很严肃。
“那是姐姐?”
羽弦稚生露出一副也不是不行的表情,但最后他还是说了不是。
那究竟是什么?花鸟风月对此完全无法理解了。
她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察觉到那个美丽的女人对羽弦君的态度是宠溺的,同时她感觉到了,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态度。
羽弦稚生之前说过,那是个很好的女人,应该会喜欢自己。
可宫本雪子对她,既没有冷落,也没有很热情。
反正感觉很平澹,就像是对一位应该尊重的客人。
......
宫本雪子见到花鸟风月那一天,是一周前的事情。
一周前,羽弦稚生刚到家的时候,当天晚上洗过澡就爬上了雪子的床。
连所谓的‘陪睡卡’都不需要使用。
雪子抱着他香喷喷地睡了一夜。
他睡得很安心,连骨子都是融化的。
次日的一天之内,她会瞅他好多次,她就像是电影《机器人总动员》里的尹娃,担心机器人小瓦力捡垃圾一趟回来会不会缺胳膊少腿那样,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在看我什么呀,雪子?”他问。
“感觉你长大了好多呀。”她撑着脸颊说。
“都过好久了,肯定的呀。”羽弦稚生笑着说。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在客厅里看了《菊豆》电影,并决定把dvd也带上。
如何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很简单,买够食物,游戏碟,电影碟,屯一大捆书,以及一个松软的沙发。
雪子跟稚生,商量的是要过这样的冬天。
直到那天出发的早上,花鸟风月来了,雪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晴转多云,局部地区伴有电闪。
她盯着花鸟风月看了好一会儿,说了句欢迎,然后就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
从这之后,雪子对他的态度也转变了。
就像是从学校返家第一天、在家里地位极高、但等过了三天后便失去父母之爱的学生那样,羽弦稚生失去了她的宠爱。
但这是正确的,凡是蜕变都会迎来阵痛。
雪子对他的爱建立在对于孩子的基础上。
她不知道的是,羽弦稚生想要的,并不只是她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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