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开始入城了。
李道生坐在客舍当中,老远就能够听得到隔着半个园林之外街道上“咵咵咵”的整齐脚步声,带着军甲的碰撞,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呵斥或者尖叫。
“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
爬到屋顶上坐下来,远眺着这些边军在城里游窜,李道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虎踞关本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地方,这里位置特殊,居民成分复杂,对于城池的依赖完全来源于三国之间互相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但是现在,三国的边军在城里巡逻,气氛一度十分紧张,人心一旦散乱,就很难收回来。
难道李道乾他们不懂这个道理?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知道这样可能会引起混乱,但是他们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问题是,到底什么理由,能够让称霸天下的三大帝国如此大动干戈……
就这么看了半天的时间,李道生化身飞鸟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是一片阴沉。来到客舍的厅堂中见到了四长老,叹了一口气说道:“城里的乱象已经开始了。”
就像李道生猜测的那样,边军巡逻,日常出行被干扰,合法商贩被调查,甚至正常的人家都被直接闯入,以“修行人齐聚,为了保证城内安全”的理由,扫荡整个城市,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
趁着人心散乱的时候,宵小之辈纷纷从阴暗的角落冒头出来,蠢蠢欲动。
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趁机作乱,到时候边军和城守根本顾不上城里的这些普通居民,就是民不聊生。
果然,不出半天的时间,大街上已经开始显露出了混乱的征兆。
入夜之后,静悄悄的城市当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突然一道火光从城中的角落冲天而起,滚滚浓烟在夜空中就像是一头驾临在虎踞关上空的恶鬼。
而随着火光的出现,仿佛是点燃了烽火的边境战场,整个虎踞关的夜晚都开始沸腾了起来。一处又一处的火焰出现,燃烧在民宅、钱庄、酒楼,惨叫声渐渐清晰,同时凌乱起来。
无数的黑影出现,趁着这个乱象烧杀抢掠,在城中胡作非为。
李道生坐在门前廊下,听着城里的这片骚乱,抬头看着远方的火光甚至照亮了天空,沿着天际越过了院子的围墙,照在客舍里面。
鱼晚歌站在他的身后,同样皱起了眉头,这等景象,让她想到了鱼家被屠满门的那一夜。
“哈哈哈哈——”一声怪笑从远方的天空而来,肆无忌惮地飞掠而过,直接穿过了朔雪宗的客舍。
李道生冷哼一声,手掐法诀直接就是一道神魂寂灭。
“——嘎!”
难听的笑声戛然而止,黑影从半空中跌落,就像是中了箭的大雁一样划过一道弧线,掉在了门外园林的湖塘里面,发出一片沉闷的水声。
周围正朝着这边飞过来的人顿时纷纷刹车,看着朔雪宗这边,退避三舍。
乱象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李道生和鱼晚歌出门去,便看到了距离客舍不远的一座酒楼。昨天的时候还是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现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焦炭。
一名妇人抱着酒楼老板的尸体跪坐在堆满了黑灰的门前嚎啕大哭,痛诉昨天晚上的悲惨遭遇。就在夜半子时,突然有人放起火来,十几个黑衣服的冲进来见到值钱的东西便抢。所有之前的摆设、古董,包括银票、灵石和金银,全都被瓜分一空。
酒楼老板仗着身上还有些修为,跑到外面去求救,结果喊了多少声都没见城守军和六扇门赶来,倒是引起了屋内劫匪的注意,一刀便将他捅了个对穿,从酒楼三层跌落了下去。
家里男人被杀,产业付之一炬,在钱庄的存款还完酒楼之前的账目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下,甚至可能都要倒欠一屁股债,老板娘痛哭流涕,向虎踞关讨一个公道。
然而他们等到的不是公道,而是驱赶。
边军巡逻到这里,见到聚集了大片的人看热闹,顿时就拔了刀。
“干什么?干什么?打算聚众闹事吗?滚开滚开!”
刀光亮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修为比较高的还留在这儿。
边军来到了老板娘的面前,低头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起来收殓尸体、准备后事,难道打算惑乱民众?”
“惑乱民众?”老板娘木然抬起头来,一双眼中满是愤怒,看着边军骂道:“到底是谁在祸乱?酒楼开得好好的,半夜就有人闯进来烧杀抢掠,你们巡逻……巡逻你马!你们巡逻倒是来啊!我们家现在已经没有了,人也死了,你们才来催丧,说我惑乱?我看你们才是……”
“啪!”
一声沉重的声响传来。
带着铁帽的刀鞘狠狠地甩在老板娘的脸上,一口鲜血顿时混着四颗后槽牙甩在地上,触目惊心。
“刁民!闹事?不想活了吧!”
老板娘捂着脸,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绝望,眼泪再一次疯狂涌出来,趴在了尸体之上,痛哭哀嚎:“你们这些兵匪!不得好死!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啊!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们三大帝国,一个个都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啊——!!!”
边军眉头一皱,抬手钢刀出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胳膊上,沉声道:“当街杀人,杀的还是苦主,你就不怕真的不得好死吗?你们到底想干嘛?”
边军转头,便见一名白袍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边,如同鬼魅一般。按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就像是压了一座山,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你又是谁?这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道生掏出了自己朔雪宗的令牌:“你们是承御帝国的边军吧?我不管你们在城里干什么,也不管你们接到了什么命令。作为军人保家卫国,这里的同样都是帝国子民,不分青红皂白说杀就杀?你们到底是边军还是悍匪?”
“关你屁事!”那人终于甩开了李道生的手:“我们自然是以军令为准行事,巡察全城见一切异常当场抓捕,拒不合作者,有先斩之权!皇命亲令,轮不到你朔雪宗来管!”
李道生针锋相对:“我也不管你接受了谁的命令,这个人今天你就杀不了!”
两个人在长街对峙,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含糊的声音传来。
气氛顿时被打破,李道生回过头,便看到武尘初、蒋薇和何今曦联袂而来,倒是让李道生有些意外。他们三个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
开口的是蒋薇,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嘴里鼓囊囊的。
而何今曦对上李道生的眼神,脸上不由得更加冰冷了下来。
武尘初笑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位因为什么产生了冲突?”
李道生看向武尘初,问道:“你是天圣帝国的代表,三大帝国命边军巡察,有先斩后奏之权吗?”
“这个……”武尘初看了看他身后的承御帝国边军,最终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所以昨天晚上有人烧杀抢掠胡作非为的时候他们不出来,等到今天城里这些人家没有了,家里人也都死了,哭两声就要被当作是惑乱边城当场斩首?好一个皇命!”
在他身边的边军却丝毫不在意,大大方方说道:“晚上如何自然有晚上安排,本将只管白日。”
一推三六五,开口就是老机关了。
武尘初见李道生就要发怒,连忙上前说道:“李师弟,李师弟!莫要动气,边军将士巡逻辛苦,有点小情绪也是正常的。为了这么点小事,伤了双方的和气这是何必的?有事大家好商量。”
李道生依然是冷冷地看着武尘初,只觉得他说了这么多都是放屁。
“我李道生不是什么佛陀,也不想普度众生。但是既然赶上了,那这件事我就要管。你要杀人,就先杀了我。杀不了我,就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的皇命。我朔雪宗是管不着你们,可皇命也管不到我的头上!懂?”
“你的意思是,朔雪宗要与帝国作对了?”边军面色阴沉?
李道生嗤笑一声:“怎么?威胁我?”
话音刚落,李道生身形一闪,便见那名边军小将猛地倒飞出去。现场甚至都没人能够看得清李道生出腿,只听“轰隆”一声,小将被狠狠踹飞出去,砸进了已经被烧成焦炭的酒楼里面。已经脆弱不堪的木头架子轰然倒塌,大片的黑灰扬起,连同废墟一起,将他掩盖在最下面。
贯影腿!顶尖蓝色腿法,以速度为最,腿出无影,唯快不破!
“队长!”
跟在小将身后的边军士兵顿时大怒,纷纷握住刀柄逼视李道生。
然而就在下一刻,追星步发动,武尘初等人只看到李道生的身影猛然间消失,随后在眼前不断闪烁。这些边军连刀都来不及拔出来,就已经全都倒飞出去。
武尘初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这是什么武技境界?!
何今曦同样是紧皱眉头,蒋薇吞掉了剩下的半个包子,战意盎然。
李道生站在原地,看着从废墟中爬出来,已经满身是灰的边军,冷声道:“你最好掂量掂量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还特么跟帝国作对,你代表得了帝国吗?把你上头的人叫过来,他敢这么说,我便敢杀他!第一军团不是在白鹿吗?来狠的就兵临城下,不敢就闭你妈的嘴!”
小将满脸黑灰,一双眼神却凌厉至极,与李道生对视。
“你……”
“李道生?”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脆的嗓音却突然从另一边传来。
李道生转头,没完了是吧?怎么谁都来?
一身淡蓝衣裙,广袖罩衫,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明显织错了的白围巾,李泺满脸的奇怪。
李道生无奈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对了,下这种狗屁命令的,是你爹?”
“我不知道啊……”李泺有点懵逼,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出了什么但问题,于是转头看向了已经从废墟里爬出来的边军小将,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说!”
边军小将不敢有所隐瞒,憋憋屈屈将事情说了一遍。
李泺一听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事?”
先不说天圣和风河,承御帝国向来是规矩治国,规矩办事,皇帝必须爱民如子,臣民必须忠孝纯良,将领必须恪尽职守,城池也必须稳定安宁,上面怎么可能下达这种命令?
她想了想说道:“我去问我爹!”
何今曦却突然嗤笑:“几个凡人,弄得如此大费周章,矫柔作态!”
李道生睨了她一眼:“傻哔!”
“你说什么?”何今曦顿时火起。
武尘初连忙劝说道:“两位,两位!不要在这儿打架!大家都是天之骄子,谁输了也不好看……”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何今曦便眉头一跳,手中长剑出鞘。
好在这个时候,卫长风突然出现在街头,呵斥道:“何师妹!忘了我昨天对你说的?”
落在场中,卫长风和李道生对视了一眼。估计是从报信的弟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我也会去和风河帝国交涉……”
“你去交涉,这段时间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卫长风看了看李泺,随意说道:“那就是你和承御帝国之间的事了,三分之一个城区估计就有够你忙了,反正管不到我这边来。”
何今曦目光一闪,看着李道生心中杀意更胜。
他什么时候和长风哥如此熟稔?简直该死!
李道生无视了何今曦凌厉的目光,转头看向了那名浑身黑漆漆的边军小将。那人忍不住一个哆嗦,李道生嗤笑:“欺软怕硬!”
李泺也是深以为然:“**一个!”
小将如坠冰窟,呆若木鸡,他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完蛋了。
没有多看他,李泺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叮嘱李道生:“你等我啊!我去找我爹,然后回来找你!”
李道生摊开手表示无所谓,再看卫长风,两个人也都是相顾无言,看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严重性。再看武尘初三个人,也只有何今曦还以为这是正常操作……
可怜的卫长风,摊上这么个缠身的鬼。
摇了摇头,李道生转身离开,对鱼晚歌说道:“你去和四长老说,将弟子们分散出去,让大家多看顾一下这些受灾的居民吧……”
鱼晚歌也是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点点头回了客居。
李道生则是直接前往了城中,落在一处高楼的屋顶上,轻声问道:“前辈,有意思吗?”
灰袍人的身影一步从虚空中迈出来,意外到:“你居然能察觉得出我在附近?”
李道生也很无奈:“昨天你居然也能看穿我的伪装。”
那人笑了笑,说道:“外形可以改变,本源却不行。”
“本源?”李道生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修行界听到有人能够将本源挂在嘴边的。
这玩意儿不是玄之又玄没人窥探得了的东西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道生直接问道:“前辈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灰袍人看着李道生,眼睛里充满了戏谑:“又换问题了?你想知道的不是我的身份吗?”
“你要是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好啊!”
没想到,灰袍人居然如此爽快便答应了下来,让李道生有些意外。
不过他说道:“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你果然是风波楼的人!”李道生皱了皱眉头,能够让慕容萱如此忌惮的人,必定是她知根知底,那么这人到底是谁?
“我是风波楼的人,但我不是风波楼的情报贩子。”灰袍人呵呵一笑,坐在一道飞檐上说道:“知道你灵石很多,可我不缺灵石。”
“你想要什么?”
“嗯……”他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才说道:“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问我一个问题,等价交换。如果任何一个人不想回答,可以将问题跳过直接问下一个,如何?”
“可以啊!”李道生笑了,比秘密储量?
“好!”灰袍人点点头,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李道生,你觉得如今天行大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
李道生眼神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意外道:“我以为你是个野心者,没想到却是个哲学家。”
“哲学家是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行行行,你先回答第一个。”
李道生想了想,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经历、所看见的一切,心头突然突然有些落寞,低声说道:“这个世界……怕是个正在跌落的世界……”
“跌落的世界……”灰袍人闻言一愣,随即也似乎十分感慨起来。
李道生看了看他,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城里这些边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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