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道生等人自彰州返回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整个承天京的气氛依旧格外沉重,就更不要说直接和这件事情相关的皇城当中了。
二皇子杀了三皇子,这种事情就算是在承御帝国万年的历史中,都从没有发生过。
承御帝国是一个最重视规矩的地方,和风河帝国的以武为尊不同,手足相残、弑父弑君,是无论什么理由、什么原因,都无法被人原谅的行为。
因此傻子都知道,李宏楠绝不可能动手杀掉李宏毅,除非是脑子被狗吃了。
可是李宏毅的尸体就躺在冰棺里面,在场所有人的口供都证明,在李宏毅暴毙的时候,除了李宏楠之外,没人触碰过李宏毅的尸体。
仵作表示,李宏毅死于内腑破碎,其中包括大脑,因此几乎是瞬间毙命。
这种死法,很难判断到底是谁出手,甚至很难判断到底是出于外力还是内力。整个皇城的人都不可能猜到,世上竟然会有魂八这样诡异的神魂攻击,因此他们经过了半个月的讨论,一直认定——
李宏毅死于外力。
所以,是李宏楠无疑了。
这个结果的出现,非但没有让案情更加轻松,反而是让皇城中的气氛更加沉郁。
最近宫女和小太监们走路都不敢加快速度,生怕哪一下脚底蹭到了地面发出声音,就可能被任何人迁怒,直接拉出去杖毙。
尤其是在李宏楠被监禁在宗人府的祠堂之后,李道乾首先就将皇后文氏幽禁在她的寝宫里面,至今都不闻不问。所有人都觉得,是不是皇后不行了?
谁都知道,当时李宏楠身边时有人仙高手的。
虽然他被人引走了,但是李问雨证明,事发的时候袭击他们的神秘人仙高手已经退走,文家的高手竟然就这么看着李宏楠对李宏毅出手而无动于衷?
好吧,如果李宏毅没有死,那么他的行为也无可厚非。
问题是,李宏毅死了。
文家的高手转身就走,片刻都没有停留。整个文氏因此被牵连,李道乾不只是幽禁了皇后文氏,而且下令降罪文家,满朝文家的外戚官员一夜之间被撸了串儿,一个不剩。
文家俨然大势已去,于是树倒猢狲散,风雨飘摇、凄惨非常。
而没有了文家和皇后的支持,后宫当中的皇后派自然是分崩离析、人人自危,整个皇宫当中,若非是李道乾和尚且理智的元贵妃镇压着,恐怕已经乱成一团。
而就在这一片乱局当中,只有清漱苑里面的气氛依然活跃非常。
李泺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趁着月色正好,四下里看了看四周,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在月光下悄然前行,脚步轻轻。
“咳!”
一声略显粗糙的咳嗽声在她的背后响起。
李泺吓得一哆嗦,连忙回头,就看到了李道乾派过来的老嬷嬷正站在她身后,用一双夜猫子一样的眼睛,在月光里盯着她,让人不寒而栗。
“王嬷嬷……”李泺放下了裙角,恢复了自己的端庄秀丽,转身假笑:“时间如此晚了,王嬷嬷这是打算去做什么?”
王嬷嬷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的无奈,反问道:“时间如此晚了,郡主是打算去做什么?”
“我……”李泺眼珠子一转,灵光一闪:“我想去看看皇兄睡了没有啊!最近皇兄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真是太辛苦了,我当然要关心一下。”
“唉……”王嬷嬷叹了一口气,直接说道:“郡主您应该知道,就算您偷偷跑出去,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离开皇城,更不可能见得到李道生。”
李泺见装不下去,顿时气鼓鼓地说道:“我可以藏起来,藏在天门里面,等到明天上朝的时候,就趁机偷偷溜出去!”
王嬷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亏你敢想,真当皇家亲卫是吃干饭的吗?
摇了摇头,她一侧身,让出了来时的路:“好了,郡主,咱们先回去吧!”
李泺无动于衷,鼓着腮帮子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王嬷嬷见状,不得不劝说道:“郡主您应该知道,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二皇子误杀了三皇子,陛下已经焦头烂额了,您就别添乱了好吗?而且李道生是此案的涉案人员,已经被陛下勒令不能离开青龙府,您身为皇室女子,怎么可以带头破坏陛下的安排?这不是让陛下难看吗?”
李泺噘起嘴:“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忍不住就了嘛!李道生都回来这么久了,而且还被圈禁,不知道又受了多少的委屈!我……”
“郡主,回去吧!”
“哦!”离了狠狠地瞪了王嬷嬷一眼,不情不愿。
但是就在她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王嬷嬷却又说:“对了,陛下说,三殿下死亡原因清晰,李道生的禁令明天就要解开了。”
“真的?!”李泺顿时惊喜非常,再次把门拉开,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说嘛!”
王嬷嬷微微一笑,礼貌而不失端庄。
“哼!”李泺轻哼了一声,把房门关上,然后靠在门板上,偷偷乐起来。
相对来说,整个承天京中更加欢快的地方还是红香楼。
李宏楠被囚禁,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被太子接受。包括明面上的官场势力,更不要说这些背地里的产业,甚至是荣悦人,都被李道乾默认悄悄送到了东宫看管起来。
这对于李道生来说倒是意外之喜,只可惜现在李宏图还不能暴露,否则他直接就能把荣悦人给卷走了。
而红香楼在经历过刚开始李宏楠式微的打击之后,接受了东宫的招揽,仿佛重新焕发了又一次激情活力,最近可谓是生意兴隆、宾客盈门。
并且在最近的红香楼,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有一桩重大的新消息。
一向在南巷私塾当中教书育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名士宿老葛先生竟然打算出仕了!
不只是一个晚上,有人看到葛先生带着一个年轻人,在红香楼宴请曾经的老朋友。看他们的样子,是宾主尽欢,俨然已经在给自己出仕铺路了。
尤其是越国公吴丨,最近正是意气风发,为了招揽葛先生,可谓是不遗余力。红香楼这十几天的晚上里,吴丨至少有八天都在。
葛先生的名气至此,不是空穴来风的。
这些年老头虽然没有在政坛展现出多大的力量,可是他教出来的弟子每一个都是承御帝国的栋梁。靠着桃李遍地,他早已经是声名远播。
也就是南巷私塾这个地方特殊,所以才没有人来三顾茅庐。
现在葛先生自己站出来,俨然一副想要入朝为官、大展拳脚的样子,很难让人不会心生结交之意。无他,只要认识了葛先生,就相当于认识了葛先生遍布全国的学生啊!
红香楼不由得高朋满座。
而今天,越国公蹲守至今,也终于得意见到了葛先生的面。
“马栓你看,红场就是官场,官场重重,在红场当中展露无余。”葛先生举着酒杯,指向了红香楼当中:“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剥干扒净,每一个人心里面的龌龊和肮脏都纤毫毕现。而这些龌龊和肮脏,才是平日里他们隐藏最多的地方,你要好好看,好好学!”
马栓点点头,李道生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自然是认真无比。
葛先生指着下面的人,对于出入的官员如数家珍。无论这些人穿不穿光鲜亮丽的衣服,用什么样的发型,甚至是折扇掩面,老头都能够一眼认出此人到底是谁、身居何位,简直就是百事通。
他将这些经验和知识统统都传授给了马栓,对于身后的艳丽歌舞无动于衷。
“今天我们要见的越国公,就是整个朝堂当中势力最大的太子一派当中的代表。”
“代表人物吗?”马栓疑惑。
如果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人,为什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等了好几天就为了见葛先生一面?身为国公,若真的位高权重,难道不应该是自高自节?
葛先生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说道:“代表并不一定是代表人物。所谓代表,就是平日里明面上代表着太子的人,而这个明面上,就是在陛下知道的范围内。”
马栓微微点头:“也就是说,越国公的势力和权利也并不足以让太子权倾朝野,因此陛下也可以放心让越国公做太子的代言人?”
葛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所以正是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就算如此,越国公依然也是国公,你我如今只是平民。太子能够派出这样的人如此不遗余力,可见其诚心实意,断不可以轻慢。”
“可是老师,我们不可能加入太子一派。”
“不加入不代表老死不相往来。”葛先生指点道:“在这个官场上,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我们想要争取将来能够拥有一个更加干净的朝廷,就必须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想要出淤泥而不染,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呵呵!”
马栓点头:“是跳进淤泥里,拼命生长起来。”
“嗯。”葛先生对这个学生越发的满意了。
“两位客人,越国公来了。”一名红香楼的姑娘轻轻推开门说道。
葛先生抖了抖身上的长袍,站起身说道:“走,我们去见越国公!”
越国公一身紫红色的宽大华袍,整个人走路带风。见到葛先生的第一时间,他的脚步便加快了几分,远远地便哈哈大笑,笑声吸引了红香楼整整八层的众多客人。
“葛老先生,素闻先生大才,今日能得一见,吴某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呵呵,国公爷谬赞了,老朽残躯,不值一提!请!”
“请!”
众人看着越国公和葛先生并肩而行,很快消失在楼梯上,不由得面面相觑。于是便有几道身影悄悄退出了红香楼的红尘场当中,带着最新的消息冲进了夜色。
“葛先生是雅致的人,想来这些庸脂俗粉、迎来送往,也入不了葛先生的眼睛。”越国公和葛老头一起向楼上走去,说道:“我可以提前几天,就已经将红香楼的头牌乐伶笙歌大家给定下来了,还请葛老先生和我一同品鉴可好?”
“好!好!”葛先生开怀笑道:“早就听说红香楼新来的笙歌大家一手琵琶感天动地,老头子我也是心向往之啊!可惜囊中羞涩,不敢高攀,今天可算是沾了公爷的光了。”
“哪里哪里,是我沾了葛先生的光才对!”越国公推开了最顶层的门:“葛先生,请!”
“请!”
不过,到了这个地方,涉及到了越国公,马栓的等级就不够了。
在红香楼妈妈的多次邀请未果之后,马栓固执地留在了门外,像是个门童一样守着里面葛先生。不过放在红香楼这个地方,加上他那张略带些痞气的脸庞,格外像是个捧臭脚的龟公。
马栓当然不在乎这些,他在仔细想着,如果今天葛先生和越国公聊得开心,他们会产生什么样的默契?
他是深知葛先生的,尤其是在李道生的指点下,他知道葛先生已经寿命无多,而且满腔的雄心壮志想要涤荡官场,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做任何拉帮结派的事情。
葛先生想要做皇帝的孤臣,但是这样的话,想要和各方势力维持平衡,就变得更加困难。
这也是葛先生选择这个时候出仕的原因。
李道生搅乱了朝局,葛先生趁乱插进这摊浑水当中,利益争斗之中,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或者说,借用更大的波澜,将他的影响降到最低。
而作为如今朝堂上,唯一还稳固的太子一派,到底会和葛先生做什么样的交易呢?
他的大脑在飞转着。
这个时候,房间中的琵琶声也渐渐响起来。
马栓一愣,便不由得沉浸当中。琵琶声悠扬凄怨,风格多变而音调广泛,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将琵琶的特点发挥到如此境地。
纵然他只是跟着葛先生粗略懂了一些简单的乐理,可是在这样的音乐当中,也是不由得深陷其中。
他毕竟还是个年轻的汉子,一想到这是什么地方,一想到房间里的都是什么人,脑子里便不由得浮现出一双如玉的手,随着琵琶弦声拨弄,就仿佛拨弄着他的心绪,让他心神稍乱。
魂咒一动,轻轻敲打着他的心尖。
马栓悚然而惊,整个人恢复了冷静和清明,不由得也是惊讶。
能够利用音乐不知不觉之间,撬动人心,大家之名,真不是虚传的。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房门,隔着朦胧的窗纸,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灯光。在这一片灯光中,马栓猜测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弹奏出如此的乐曲呢?
终于,一曲罢了,余音绕梁。
马栓竖起了耳朵,他知道接下来里面的人就要谈话了。他想要听听葛先生说什么,越国公说什么,或者也听听那位笙歌姑娘说什么。
第一个开口的,当然是笙歌。
“国公爷,葛先生,小女不才,献丑了。”
正侧耳倾听的马栓,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如遭雷击!
这个声音!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那个逼得他们四散分离,让整个匪团走上末路,最终只剩下他和老马两个人的人!
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声音!
在无数的夜里,马栓梦魇缠身,被梦中重现的记忆折磨到辗转反侧。有老大众人人头落地的那一幕,有当初虎踞关天崩地裂的战斗,还有这个女人的脸和声音。
是她?!
马栓不由得到退一步,五味杂陈。
接下里一个晚上,马栓都处在六神无主的状态当中。魂咒一次次敲醒他,可是他却仿佛陷入了泥潭里面,每一次拔出一条腿,就会陷得更深,一直到红尘散尽,夜深人静的时候。
葛先生推门出来,见到面色苍白的马栓,也是有些意外。
不过越国公在旁边,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说笑笑,带着马栓离开了红香楼。
坐上马车之后,他才沉吟了一下问道:“马栓,发生什么事了?”
马栓呆呆地抬头,咽了一口唾沫,这才问道:“老师,里面的笙歌大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葛先生有些意外,不由得开怀一笑:“怎么?心动了?”
好年慕艾,他见得多了,这是世上最纯真的美好。
然而马栓却摇头,继续问道:“她的身上是否带着一种红尘与高洁并存的气质?”
葛先生的笑容顿了,问道:“你认识?”
马栓沉默下来,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
葛先生看着他的样子,明显误会了,开解道:“就算是往日旧识,如今你是你,她是她,纵然你再想做什么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她现在过的要比你更好。马栓,你是个沉稳的年轻人,一定要记得轻重缓急。”
马栓笑了笑,默默点头。
葛先生对他十分有信心,便也没有在意开口说什么。
马车将马栓放在了他的家门口,他躬身与葛先生告别,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脸上的表情便猛地变了,转身匆匆跑进房间,找到了老马。
“快去通知主上,慕容萱就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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