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清秋信步走下了台阶。
这是一条长长的,漆黑的台阶。
两边的灵灯分部得很稀疏,灯光也极暗,只能照亮一小块的地方,与其说是照明,不若说更像是故意衬托气氛的象征性装饰。
台阶一路向下,旋转着,就像是一个个无尽的轮回,在灵灯的光芒当中,形成一个装着暗淡星光的深井,让人窥探之下,总是心有余悸。
但是这些对冼清秋来说都不是问题,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轻快。
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一直走了将近三十分钟,才到了整个深井的最底部。而在这里,他也见到了那个一直想见的人。
“于堂主。”冼清秋说道。
于楷然皱了皱眉头:“老夫已经不再是堂主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典狱长而已,若是圣子抬举,可以叫我一声老于,若是不愿意,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好。”冼清秋微笑着点头:“那我就叫你老于了,从今以后,还要麻烦老于你了。”
于楷然点头,不过却指了指冼清秋的脑后说道:“圣子,这东西最好还是摘下去。下面的人已经许多年不见光,突然见到如此光亮,很可能会引起暴动。”
“原来如此。”冼清秋从善如流,将脑后的光环收入了储物戒指当中。
于楷然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以前在宗门的时候少有和冼清秋打交道。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副堂主,冼清秋大权在握,自然是意气风发,倨傲得很,哪里把他一个副手放在眼里?
这一次宗门突然通知他,说秘牢之事从此交给冼清秋来总领,于楷然的心中还有些忐忑,害怕这位圣子还如四十五年前那般恃才傲物,胡乱动他们的布置。
不过现在看来,圣子似乎沉稳了许多,也聪明了许多。
于楷然暗自点头,抬手将冼清秋引向一处通道说道:“圣子,请!大小姐就被关在这边。”
冼清秋跟在于楷然的身后,走进了漆黑的通道。通道当中更加过分,没有一盏灯。不过对于他们这等境界的人来说,黑夜中视物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影响也并不大。
穿过甬道之后,便是一处巨大的秘牢,每一间牢房都用灵器级别的精铁打造,稳固在屋顶和地面中间。牢房与牢房之间互不相同,甚至间隔很远,中间以迷乱的石璧隔离,整个布置扑朔迷离。
尤其是在一整片的黑暗当中,尤其显得变幻莫测。
不过,叶思云却并不在这一层。
在这一层的入口旁侧,一块石板上亮着微弱的光纹。于楷然带着冼清秋站在石板上,手中掐了一个法诀,便听到一阵轻响,石板缓缓下降。
如此五层之后,冼清秋才看到一处点着灯的大厅。
大厅当中同样有牢房,不过却并非是精铁打造,而是以檀香木搭建,单人居室模样,每一个都是分开的单间。若是没有头顶的岩壁,倒是更像度假村。
不过,这些房间的门许多都是关闭的。
打开了其中一扇门,于楷然迟疑了一下,问道:“圣子请进,可需要陪同?”
冼清秋看了一眼于楷然,莫名觉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摇头道:“不用了,师妹不过是在此反省,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囚犯,老于你先去忙你的吧!等下我自己可以出去了。”
于楷然点点头,并没有逗留,老老实实返回了石板上,重新回到楼上。
冼清秋的目光跟随着于楷然向上,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顶上的时候,才收回眼神,迈步走进了关押着叶思云的牢房。
“我来看你了。”
看着背对坐在房间中央的叶思云,冼清秋站在房门内,静静地等待着。
叶思云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随即恢复原状,不由得冷笑:“怎么?圣子大人来看我的笑话吗?”
“你明明知道并非如此。”冼清秋无奈:“更何况如今宗主只是让你在此反省,并未进行处罚。没有人把你当成囚犯来对待……”
“可是他们都把我当成罪人!”叶思云的情绪猛地崩溃。
她豁然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来,双眼通红,宛如一只穷途末路的凶兽。她一步一步走到冼清秋面前,粗重的喘息让她的身形都有些摇晃。
“反省?哈哈!我宁愿现在你们把我一辈子都关在这个破地方!让谁都不知道第一圣天还有一个叶思云的存在,这样我就可以彻底消失了!他们的心里也就舒服了吧?!”
“师妹……”冼清秋看着面前的叶思云,不由得一阵触动,心中莫名地泛起了悲戚。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神魂深处的魂咒轻轻在他的神魂上一敲,将他心头的想法敲得粉碎,让他强行恢复了冷静。
冼清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种感觉十分难受。
他知道自己应该心痛,应该为叶思云而伤悲,尤其是看着面前的叶思云,哪里还是他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精灵古怪的师妹?
难道我不该难过吗?难道我不该感伤吗?难道我不该有一些……本来属于我的情感吗?
为什么你不许我有这些?为什么?
心头的感触一次次泛滥,魂咒一次又一次地将其击退。但是魂咒本身消耗的,却是冼清秋本身的神魂之力。片刻间的数次交锋,顿时让冼清秋的精神一振萎靡,不由得眼前一黑。
短暂的眩晕当中,冼清秋看着面前的叶思云,只感觉她的目光就像是两个血红的旋涡,要将他深深地吸进去,再无法挣脱。
强行晃了晃头,冼清秋带着无奈和恐惧放弃了挣扎,带着略微有些虚弱的语气说道:“师妹,没人这么看你,你不要自己钻牛角尖了。”
叶思云却只是冷笑。
这个时候,魂咒的掌控再次占据了上风,冼清秋伸手扶住了叶思云的肩膀,柔声说:“我去见过师父了,他说,这次的失败全在三山。连师父都没有想到三山居然藏着一头至仙境界的灵兽,你又如何知道?师妹你都可以不必自责,你需要的是痛定思痛,并且想清楚,到底应该如何翻盘!”
“翻盘?”叶思云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我还有机会翻盘吗?”
她将冼清秋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打开,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我已经败了,整整四次!四次!李道生……我赢不了他……呵呵,我赢不了他……”
“师妹!”冼清秋说道:“李道生并非战无不胜的,他也有自己的桎梏和牵绊,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这一次错了,下一次再接再厉便是,你要记住,你背后站着的是第一圣天!是师父!是你的父亲!只要他还在,我们就能够承受任何的失败,并且卷土重来!”
然而叶思云却依然无动于衷。
冼清秋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师父让你在这里反省,需要反省的也是这一点了。他必然不愿意看到一个这样的你。过去的时候,你总是说我莽撞冲动,如今我已经变得更加沉稳了,这是你教我的。我也希望能看到一个新的你从这儿走出去。”
说着,他向后退了一步,轻声告诉叶思云:“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重新在宗门内找回曾经的地位,若是你想清楚了,可以让人来找我。”
说着,冼清秋再不留恋,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思云的身躯不由得猛然颤抖起来,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坐在房间中央抱住了肩膀,将头埋在膝盖中央,再无声息。
冼清秋走出房间里来,催动升降阵法,却没有立刻离开秘牢,而是到了更下一层。
针对三山的行动失败之后,叶思云有了彻底被长老院摒弃的趋势。虽然叶摘空肯定是不愿因放弃她,但是宗门就是宗门,他纵然再强,也必须要做出表态。
于是,冼清秋获得了秘牢的监管权。
秘牢,是第一圣天最隐秘之地。没有人知道此地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里面到底关押着一些什么样的人。只有宗主、至仙境界的太上长老和宗主继任人选,才有资格前往秘牢,一窥究竟。
冼清秋没想到,自己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早在李道生调查阿于楷然的时候,他就已经探查到此人身在秘牢当中,并且对秘牢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是这一次,可以说是误打误撞的偶然,连李道生也没料到。
叶摘空为了稳定长老院的心,居然会提前将宗主继任权象征性地放给了冼清秋,以代表叶思云的未来上限,不得不说是一手好棋。
但是他却依然不知道,冼清秋早就想进秘牢很久了。
这里藏着第一圣天最肮脏的阴暗面,埋葬着第一圣天多少不可见光的秘密。一个于楷然,甚至都不够进入牢房,而只能作为一个牢头存在,可见其中到底有多少可用的信息。
尤其是,在最下层,只有宗主和继任宗主才有资格进入的空间,到底有什么?
纵然在魂咒的掌控下,冼清秋都感受到了一阵的紧张和激动。
随着石板下降,冼清秋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甬道。没有宽敞的大厅,只有这条长长的甬道。但是手中的玉牌却告诉他,真正的最底层入口,并非在这条甬道的尽头。
缓缓转过身来,冼清秋将玉牌扣在了墙壁上。
随着一阵微光闪过,冼清秋的真元得到了认可,墙壁之上打开了一扇只能供一个人进出的入口。而入口当中,则是层层的隔离阵法。
阵法将内部的气息全部封锁在洞口当中,外界探查不到一丝一毫。
冼清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洞口之内。穿过一段短暂的漆黑之后,一处昏暗的暗室便出现在眼前。
暗室的面积并不算的太大,在房间当中,只有用阵法壁垒隔绝的几个玉台。每一座玉台都有两米长,一米宽,周围单独设置着如同牢笼一般的阵法屏障,可是阵法当中却一片寂静。
冼清秋走到了一处玉台的旁边,隔着阵法看向玉台上躺着的人,不由得心头震撼莫名。
这是一个身上刻满了阵法的人,就静静地躺在玉台的中央,头部却被包裹在一层粘稠的白色物质当中,不见容貌,也不见动弹。
他浑身赤裸着,身上的阵法不断从石台上的同源阵纹当中吸收着灵气,补充着身体所需,维持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征。
而头上包裹着的白色粘稠物,看起来像是一个头盔,可是却在轻轻地蠕动着。
每一次蠕动,冼清秋都能够感受到一阵微弱的神魂波动从此人的大脑当中抽离,通过一道连接着白色物质的阵纹锁链,传输到石台下方的一块晶石当中。
晶石的中心,已经汇聚了不少的神魂丝线,看来这种行为已经经历了很长的时间。
这是什么?!
冼清秋的心头剧震,他从没想到过,秘牢的最下层居然会是如此一番景象。
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刻上阵纹,活死人一样生存在这种地方?他们神魂当中抽离出来的神魂丝线,又是什么?
冼清秋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个时候,苍老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这些人,曾经都是第一圣天和第二圣天的宿老,每一个都是隐世的强者,其中甚至不乏至仙巅峰的存在。可是这世上,却从未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师父!”冼清秋猛地转身,冷汗满头。
叶摘空身穿淡金色袍服,双手抄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冼清秋却知道,叶摘空已经多少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从几十年前,就算教导他们修行,叶摘空都吝惜语言到了极点。
可是,在这里,他却开口说了这么多话。
冼清秋心头一动,问道:“师父,既然这些人都是隐世的宿老,现如今又为何是如此的下场?”
叶摘空却突然笑了,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格外阴森,微微露出的牙齿,闪烁着冰冷的,令人心寒的光芒。
“因为他们太过顽固不化,抱着古旧的思想不肯放下,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自己的心里。”叶摘空说:“所以,我只能将他们关起来,亲自将他们的心剖开来,一点一点挖掘。”
冼清秋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他看着叶摘空,心中思绪完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
“冼清秋,你可愿意知道,这是什么秘密吗?”
叶摘空的话,仿佛就像是魔咒,就像是深渊,让冼清秋有种被卷进其中的感觉,无法自拔。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明白,若是点头,今天他便可以真正成为第一圣天的继承人,并且知道整个第一圣天……
不,是整个天下最大的秘密!
看着叶摘空锐利的目光,叶摘空的心头狂跳,最终,坚定地点头:“我想!”
叶摘空展颜一笑,轻声道:“那么,起誓吧!”
……
“对不起主上,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在自己的房间中,冼清秋将同声双珠握在手中:“天道誓言限制了我的言语,秘牢当中的这些人到底是谁,叶摘空又得到了什么秘密,都在誓言的限制范围内。”
李道生沉吟片刻,心头也是一时间震惊不已。
“好吧。”片刻之后,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到那里去看看。”
“恭候主上大驾!”
冼清秋说完之后,便主动掐断了联系,而李道生则陷入了沉思当中。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冼清秋所说的那些人一定是兽神纪的遗脉。三山这些人能活下来,就代表着其他兽神纪的人能活下来。
冼清秋虽然被天道限制不能吐露真相,可是却告诉李道生,他得到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关成神和世界最顶尖的秘密。除了纪元变迁和不同时代残存的知识,还有什么是能够到这种程度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人你能触及到这么高级的秘密呢……
要真是这样,那么第一圣天和第二圣天,绝对都是兽神纪一脉留下来的宗门。怪不得一个叫第一圣天,一个叫第二圣天,看起来好像同种同源一样,原来还有如此的内幕。
按照冼清秋对秘牢的当中的描述,叶摘空似乎在偷取这些兽神纪遗脉之人脑子里面的秘密。而最近,他很可能得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内容。
联想到之前首山主和微明所说的天机剧变,怕不是和叶摘空得到的这个秘密有关。
如果这个秘密在叶摘空的身上,足以引起天机的波动,那么恐怕叶摘空已经开始接近成神的边缘。但问题是,叶摘空绝不可能成神。
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成神的必然是自己,或者是当代魔主,否则叶摘空只能吃屁。
可是若真让叶摘空实力大增,到达沈苍天或者罗言的地步,对于朔雪宗来说也绝对不是好消息。
想到这里,李道生不由得异想天开,转头问道:“仙姑,我们宗门没有什么上古传下来的血脉吧?”
慕容素驾驭着飞舟,好奇:“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道生呵呵一笑,摇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看来,朔雪宗还是没有隐秘的,朔雪剑的传承,不过是个偶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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