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屋中央,祭祀用的方桌上,一对蜡烛已经燃尽,烛油顺着桌面的缝隙,凝成了一条血红的长线,看上去非常刺眼。
在广平王府后院的围墙角落里,林鹭筠正在练习剑法。
过了一个时辰,屋外的雷声越来越近。林鹭筠只得收了剑,走回室内。
映入她眼帘,并且能够使她感兴趣的,是那三炷香上空,袅袅上升的青烟。
青烟在空中幻化的不同形状,混合着她混沌初开的思绪,便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体验。
灵幻世界的扑朔迷离,并不随青烟在空中消散,而是和那三条突兀地、竖立在米碗上的细香木一样,形象和具体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以至于几个月后,她已经记不起自己的相貌,却依然记得那三支、涂着红色油漆的细木条。
祭祀完了,落日如约而至。菊伯拔出剑来,往王府围墙上一点,林鹭筠从地上弹高,借势跃上剑去,再越过围墙,落在后巷。
菊伯长身而起,如苍鹰展翅般,落在挑子之前。
在挑子两头的竹筐里,底部是熏腊肉、熏腊鱼。均用布袋装好,系紧了口子,依次摆放在干草上。在这些鱼肉的上层,还有更多晒干的鸡鱼肉虾。
筐口还有,覆盖多达几十层的,烧给先人的纸钱。纸钱上均是用毛笔写的小楷,诸如“故先考简公特光大人魂下受用子简杞菊于x月x日化”之类。
每年的八月中秋前几天,菊伯都要弄这样的一挑子,走几百里路,送到山区。一去一来,行程基本上要一个月。
菊伯四十来岁,生得虎背熊腰,百儿八十斤的担子上肩,走一里路,都难得换边的,是真正的好身板。
他刚刚辞去王府的护院一职。在广平郡王住进来之前,他是这所宅子的几个留守人之一。新人新气象,他该走了。
林鹭筠有点小兴奋。她十七岁,终于要离开东京了。再不走,菊伯不放心,她母亲也不放心。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坏小子。
菊伯心思细腻,护院干久了,难免得罪人。他不从酸枣们北出,而是绕远从万胜门往西,是有考量的。
二人走到西瓦子,果然遇上了事。跟上来的,是王府的两个小厮。他们跟菊伯没有过节,跟林鹭筠有。
林鹭筠是郡王府宫女里,最特别的一个;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里,英气内蕴;加上她身材高挑,行动敏捷,不让人瞩目都难。那些见惯了柔媚的王府小厮里,有人就盯上了她。
据说公猫在得不到亲睐时,会变成母猫的影子。这两个小厮就是那公猫。
出了西瓦子,就是往万胜门的大街。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泼皮们放过了菊伯,拦住后面的林鹭筠。
林鹭筠握住了精钢剑,那是她的姐妹。
坏人的把戏千年不变。调戏不成,就要变成强扯。前后各俩人,趁着悄然来临的暮色,肆意挥洒着内心的恶意。
林鹭筠面上波澜不惊。哼!秋天打雷,遍地是贼,都不用到来年!那是她学曾氏摧仪剑法以来,第一次对敌。
她轻斥了一句:“找死!”飞身前扑,运剑刺向左边的泼皮。这一招“长空击樱”,藏有几个后手,是专为应付多个敌人而设计的。
那泼皮往边上一闪,林鹭筠立即横切右边泼皮,将其左耳上割了一道长口,鲜血直流。
林鹭筠落地,回身疾速将剑一扫,使出“红叶惊飞”,剑尖掠过后面一个泼皮前胸,将长衫割开,露出一簇黑毛来。
毛丛中,不断涌出流液来,不消细说,也是黑的。
林鹭筠下手绝不容情,而且路径刁钻。只见她一个侧翻,又出现在前面左路,一招“挥风望月”,长剑撩向泼皮面门,将其下巴划破,直至鼻尖。
剩下那个泼皮转身就跑,牵出后面两个小厮,溜得比兔子还快。
小街边房子阶基上,有人叫好。林鹭筠瞪了他一眼,那小胖子少年嘻嘻一笑,竖起了拇指。
林鹭筠收剑还鞘。少年跟上来,和她隔着街道,并排向前。
菊伯在街口停担等候,那少年抢着去接菊伯挑子。一时肩膀起来,用力猛了,向前踉跄着走了几步。菊伯以为他要倒,赶着来保护。那少年却也硬朗,咬牙挺住了,继续往前走去。
菊伯落到后面,和林鹭筠一起。
林鹭筠假装嗔怪地看了一眼菊伯,说:“临到老了,倒学会了偷懒!”
菊伯和蔼地笑了笑,说:“什么话?好像我年轻时不偷懒似的?在他这个年龄,我二十斤都没挑过!”
林鹭筠娇笑着说:“偷懒有什么好?你一会儿看!他把腊肉都挑家里去了。”
菊伯哼了一声,低声笑道:“你菊伯会看走眼?他眼珠子直盯着你飘过来的,差一点就走进墙里了。你现在拿把斧子给他,说,你去劈山,他干粮都不用带!你信不信?”
林鹭筠不敢接话,她朝那小胖子少年背上,偷瞄了一眼,心底莫名地添了一分喜悦,甜滋滋的。
菊伯看在眼里,也很欣慰,说:“再挑一阵子,就让他回去了。想娶我们筠儿,哪能是帮我挑担子这么简单?是要他挑一担银子,自己上摧药谷,去求你娘才行。不过你娘现在也没空。”
林鹭筠听着大感惊奇,问道:“娘怎么没空了?”
菊伯笑着说:“别急。不是为你的事。固瓦城的柳天雄宇,要召开武林大会,用的是官府名义。你娘接到了英雄帖。”
林鹭筠说:“他好奇怪喔,名字有四个字。”
菊伯说:“他叫天雄宇,本来是西域人。年轻时来大宋东京城行走,为了方便,就取汴河上的柳枝为姓,叫做柳天雄宇。这样看,他心还真不小。”
“为什么说是心还不小?”
“汴河和广济河,一南一北,围着禁城,河边都种着柳树呢。他以柳为姓,只怕心里包着祸殃。”
林鹭筠笑道:“别人起个名字而已,也用不着拔高他。谁要是起名齐天一,他就会齐天吗?一颗柳树,还能撑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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