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非你莫嫁

  有一回临近中秋,一个下午场,丁伯正唱到兴头上,有一个豪客,将一锭大银扔上台,只听得木板上咕咚一响,却不见丁伯的徒弟、小叶来场边谢客。

  我一看要坏事,一时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子,从台侧冲上去,学着丁伯的样子做起揖来。

  台下先是哄堂大笑,后来大伙见我着急忙慌的上台,神态还是一本正经的连连作揖,也不说话,更加狂笑起来,互相挨擦,木凳子都倒了一片。

  此时外面街上,赶巧不巧的,走过来开封府里一群半大官员,正在做节前巡查。听见瓦子里喧哗,先让一帮差役撞进来,把场子控住了,才迈步进屋。事起仓促,

  我在台上愣住了。直到一个满脸横肉,一身污遭邋遢的差役来扯我,我才吓得大叫起来。

  就在这时,我在那群官员里,看见了我父亲。他又惊又恼的样子,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瞪了我一眼,就假装不认识,背转身去,任由差役来抓他的女儿!我哭着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全是哭给他听的。他好狠的心!为了不在同僚面前丢脸,竟不顾自己唯一的女儿。

  我哭得声嘶力竭,满场飞奔。丁伯试图阻止,被另外两个差役左右一夹,自己先被扣了,只能干着急。

  正在我着慌的时候,门口闪进来一个壮实的军官,急跳上台,一把捞住那差役,甩倒在地,接着一脚,将他踢到了台下。

  那些差役不服,群起而攻,都先后被他打倒。我被震住了,缩在墙角不出声,只盯着他看。

  他叫来为首的官员,一个上了年纪的看客,加上丁伯,三头六面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说他是侍卫亲军马军司的。

  那些官员都来自开封府,原不想惹禁军,加上甘仪笙品级又高过他们,只得自认倒霉,让差役架起受伤的同伴,一齐走了。

  甘仪笙后来说,他那时改了一般军官装束,正在隔壁听说书的讲《薛仁贵征西》,听见我哭,便过来看,见一群差役欺负一个弱女子,他刚好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妹妹,于是大为不忿,就替我解了难。

  发生了这事,我父亲愈发将我管得严了。不久就请了两个丫鬟,轮班服侍我,寸步不离。又逼着我学女红,请一个婆子来教。这样煎熬的日子又过了两年多,我到了快要出阁的年龄了。

  父亲此时升了官,那些媒婆最是势利,纷至沓来,连母亲都已经厌烦了,有一日来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只嫁甘仪笙!任他世上男子有千般好,我不羡慕。要是甘仪笙已娶了亲,我就去做尼姑。要是,万一,甘仪笙不在世上了,我就去死!

  母亲不敢将我的话,转述给父亲听。她知道父亲听了,只会让我快点出嫁,而夫家,绝不会是姓甘。他那做父亲的尊严,容不得半点挑衅!至于他女儿将来是祸是福,他是从来不会有半分,半分放在心上的!

  还是那爱我的舅舅,听闻了我说的话,想尽一切法子,托禁军里一个朋友,辗转打听了甘仪笙来听书的时间,把他堵在了说书坊!甘仪笙此时已经升任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可我舅舅当时不知道。

  甘仪笙说,他和我舅舅差点打起来。他听书到一半,说书人就喝了一口茶的功夫,我舅舅在他前面来回走了两趟,偷瞄了他八回。

  他以为舅舅是个泼皮,打算等舅舅再过时,就一拳放倒了算数。正好那说书先生开腔了,舅舅只得坐下,躲过一劫。

  说书先生一完,甘仪笙便去寻我舅舅,两人撞个正着。舅舅是戏行的,嘴巴子利索,看情势不对,先就三言两语,将两年多前的往事说了,又说起我的心愿,倒把甘仪笙说害臊了。

  甘仪笙当时正色道,他已记不起我的模样。这还不是主要的。他救我绝不是为了有一天来娶我。而且他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自己独来独往惯了,不想拖累人。

  曾小娘子如果一定要记着这个人情,就找一户好人家嫁了,说不定到时他也来讨一碗酒喝。

  话说到这个地步,舅舅只得辞了甘仪笙,来回报母亲。我躲在帘后听,倒是挺开心的。起码甘仪笙知道了我的心意,而且他没有家眷,我就有盼头。筠儿你看,十多年了,我现在,还是有盼头!”

  曾绮素苦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小口。

  林鹭筠站起身来,默默地往母亲茶杯中续水。她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母亲。从她清丽的面容上,淡淡的笑声里,看得出她在述说往事中,已经让时光冲淡了悲伤,反而多了几分向往。

  她想着,老天爷真不该苛责,一切期待幸福的女子。

  曾绮素接着说:“又过了几个月,舅舅十分焦急地来传信,说甘仪笙突然将家什全送给了一个弟兄,怕是要连夜离开东京了。我一听,就收拾了小包袱,趁暮色出了家门,在集市赁了一台马车,守在侍卫亲军、马军司门口附近的街角上。我那时候小啊,不知道怕。只是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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