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鱼庄的内厅里,店家陈望、正在给伍味酒店的东家胡未倒酒。
胡未推脱说:“不倒了,真喝不了啦。再喝,回家的路都不知道了。”
陈望笑道:“我来说两句。哥哥,你这就见外了。本县县令,我们的父母官,黄识,黄大官人,是他的座上客。有身份吧?来了陈记鱼庄,不下数十次。
我陈掌柜的,一次酒都没帮他倒过!
甘掌柜,是个写书的,偶尔也给父母官写个对联。跟着你一起来的吧。我给他倒过酒没有?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是哥哥您的面子大!
街上最大的酒店,也是本县最大的酒店,是哥哥你开的吧?哥哥有钱啦。
南来北往的客人,甭管他是潭州来的,还是东京来的,做多大的买卖,当多大的官,来了艮土,基本都是住哥哥你那儿吧?
说句没见识的话,哥哥认识的官人,不比我认识的路人少。
甘掌柜你看,胡哥哥,银子多,有排面。我是不是得给他倒酒?你们先走一个。走完我再倒。
今天把哥哥服侍好了,你随便给介绍点生意,我这后半辈子,还用发愁吗?”
甘仪笙忍住了笑,说:“就冲陈——,陈掌柜这番话,我敬胡东家一杯。话都被他说完了,我只有诚意。都在酒里了。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将米酒倒入喉咙。
胡未陪着喝了。陈望接过他杯子,又倒了一杯。
甘仪笙说:“胡东家,吃菜,吃菜。一块鱼肚一口鲜。二十斤的青鱼,一年才见一次。
我全买下了。这一锅六斤,还剩十斤鱼肉。陈掌柜的,等下散席后,记得给胡东家带上。来,吃菜。”
那胡未果然是开酒店的,吃过了十几巡酒后,脑子竟越发清醒起来。
甘仪笙看向陈望,陈望在胡未身后两手一摊,自己先笑了。
胡未突然提起酒杯,站起身来,说:“甘掌柜的,有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甘仪笙笑道:“酒桌上,都只准说真话。一句要顶十句用。胡东家但讲无妨。”
胡未说:“我想盘下你的笑笑书坊。”
甘仪笙说:“这也不难。银子到位就行。”
胡未见他回答得爽快,就说:“甘掌柜且说个数来。”
甘仪笙微笑说:“其实也没数。我有个小事,要请教胡东家。只要是闹明白了,书坊的事好说。”
胡未见书坊这桩买卖有了眉目,就问道:“不知甘掌柜的,要问何事?”
甘仪笙说:“不瞒胡东家,甘某曾在东京呆过,颇认识些朋友。其中一位在禁城做卫士的,姓王。
前些天跟着入内内侍省的中贵人,来了艮土。在伍味酒店住了一晚,第二日就不见了。
这位王卫士做人最是诚恳,甘某一向敬佩,心里着实惦记。胡东家见多识广,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胡未忽然语塞,顺手将酒喝了,又坐了回去。
甘仪笙也不再说话,陪了一杯,自顾吃菜。
胡未终不能对笑笑书坊死心,又问道:“甘掌柜的书坊,到底要多少银子?”
甘仪笙笑了笑,说:“在胡东家之前,同我接洽,想收掉书坊的,也还有,我暂时都没有答应。
这里,不全是银子的事。读书人开书店,总还是有些寄托的。你看呢?”
胡未脸上有了失望的神色,接连喝了两杯,筷子在鱼锅里夹了个空。
甘仪笙说:“陈掌柜的,你怎么看?”
陈望去找了筷子来,将鱼肚皮上靠近鱼鳃,最活动的那块肉,夹到胡未碗中,说:“湖里的桂鱼,哪儿的水响,就赶去哪儿。
追的是什么?是灵泛。死水里怎么有好食物呢?胡老板肯定懂这个道理。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甘掌柜,代我敬胡老板一杯。”
师兄有话,甘仪笙立即站起身来,对胡未说:“甘某敬胡东家一杯。刚才失言了。书坊若要出手,一定首先想着胡东家。”
胡未把着酒杯,沉吟了一会,终于一饮而尽。
宾主又喝过几巡,胡未缓缓地说:“我前些日子出游,到了湖边的兰湾,看到一座宅子,比其它乡民的修得要好,问了路人,说是陈掌柜修的。
袋子里有了闲钱,都想在老家修屋,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里往潭州去几十里,在沧水驿旁边,有座青秀山,人称小庐山。山上还有座清修寺,远近驰名。
此处山中寂静清幽,因我老家就在附近,常喜欢去转一转。别看我开这酒店,天天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混,其实也是被迫。
入世越深,出世的心就更甚。
我没抵住自己心里的喜欢,就在山中,买了一块乡民的地,盖了一座房子。取名叫:有声庐。是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在清秀山当地,知道有声庐的还不少。看看,就又挣出名声来了。我这辈子还有安宁么?
渐渐地,我已经不想回去住,它就空在那儿。”
胡未说到这儿,看了甘仪笙一眼,神色有些黯淡,自己又饮了一杯。
甘仪笙说:“胡东家果然非同凡响。甘某再敬你一杯。吃菜,吃菜。容我三日,找处房子放书。
三日后,如果胡东家初衷不改,甘某愿原价将书坊让给你。陈掌柜的,就是见证,如何?”
胡未闻言大喜。一场炖鱼宴,至此宾主尽欢。
古驿道上,沧水驿的旗子在风中飘扬。陈望从马背上扫了一眼,抖动缰绳,疾驰而过。
离驿站两三里远,陈望在路边停下,走近乡民茅屋,去询问有声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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