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文,少一个子都不卖。”年轻的小摊主,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对曾绮素说道。
“既然前面几个娘子,都嫌你卖得贵。你为何不少十文呢?”
小摊主苦笑着说:“人心哪有足的?少了十文,她又想你再少二十文呢。还不如一口价。至少能省事。我还可以有空看看书。”
“潭州出的铜镜,口碑还行。我买两个吧。”
在渡口前的集市上,曾绮素一边付钱,一边随口问道:“小哥看什么书?”
“《常笑无妨》。就在前面笑笑书坊里,花五十文买的。”
“小哥,我打听一下。你听说过这里,有个叫甘仪笙的人吗?他四十五岁年纪,个子挺高。”
小摊主回答说:“姓甘的就有。甘仪笙没听说过。”
曾绮素说:“你说来听听。”
“编这本笑话的,就姓甘。就是笑笑书坊的掌柜。”
曾绮素笑了笑说:“他是练武的。编什么笑话?多谢了。”
小摊贩将铜镜包好,递给曾绮素。
曾绮素转身离开,走到集市大门口,小摊贩追来,在她身后喊道:“有个兰湾的武师,陈望。在食巷靠江的那头,开了个陈记渔家。你要问练武的,就去问他吧。”
曾绮素忽然全身发冷,提不动脚。直到林鹭筠赶来,扶住了她。
“母亲,你怎么了?”林鹭筠问道。
“找到仪笙了。十八年了,我找到仪笙了。他就在陈记渔家。”
母女俩在集市外面的街角站着。曾绮素急促地说:“筠儿,你帮我看看。我的头发乱了没有?”
“没有啊。母亲历来是最会整饬的。到了自己身上,怎么会乱呢?再说了,爹爹又不是外人。
母亲,我们先坐一下。爹爹也不一定是在艮土的。”林鹭筠轻轻地安慰着母亲,将她搀扶到食巷里、店家摆在门口的竹椅上坐下。
等曾绮素安静下来,林鹭筠微微笑着,朝她摆了摆手,自己往陈记渔家来。她刚经过食巷,对第一家店还有印象。
陈望正在店中,朝外观望。甘师弟去了临资口,也没说为了何事。天快黑了,不还见回来。他有些焦急。
林鹭筠站在门口行礼,问道:“请问谁是陈望伯伯?”
陈望答道:“我是。小娘子找我有什么事?”
林鹭筠又问道:“不知伯伯祖居在何处?可认得甘仪笙?”
陈望疑惑地看着她,说:“我是兰湾人,仪笙是我师弟。”
林鹭筠颤抖着朝陈望再次行礼,哭出声来:“我是爹爹的女儿呀。”
陈望大惊,问道:“你是曾娘子的女儿,你母亲呢?”
“母亲就在巷口。”
陈望跟着林鹭筠赶出店来,曾绮素就站在远处巷中,热泪直流。
天已经断黑。孙喜上了岸,走了几步,转头又跳进了江中。他将自己洗干净了,换上甘木送来的衣衫,一起回到了伍味酒店。
晚餐桌上,孙喜朝霜儿微笑了一下,就低头扒饭。
甘木在洗澡。孙喜走到空着的上房里,将两枚铜钱拍在桌上,就转身带上门走了。
霜儿久久地凝视着铜钱,一动也不敢动。
得到就是失去!得到了钱,失去了人!
一种莫名的心痛,弥漫了她的全身。她开始低声哭泣,直至痛哭失声。
那些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将随着甘木的离去,变成苦涩的回忆,伴随着她的一生!
她霜儿,还是含苞欲放的花朵,经不起一场早来的冻雨。她不想甘木走,可留着有什么用呢?
该走的,既然迟早要走,不如早走!
当她在养父母家,有一天坐在书房的窗台上,看着原本娇艳的月季花,花瓣一片一片地蔫了,她突然懂了。
有些人长寿,有些人夭折。长寿的人,未必比夭折的人活得有用。
蝴蝶一刹那的美丽,胜过活一百年的甲虫。
她苏暖霜,想让来自千年之后的甘木知道,她有过许多动摇,可从没自私过。
付出,在她心里的光荣;和喜欢,是一体的。
她要让甘木珍惜她。即使不在一个世代。但只要甘木活着,他就会想起她,那样无私地付出过。
霜儿清楚地知道,她从没拥有过甘木的感情。
他还是刚进花园的少年。而她,是他碰到的第一朵花。
他或许欣赏她,或许还怕她。时间一长,他的目光,终将越过她,看向花园的更深处。
就让美好留在这里吧。
霜儿想通了,她不再犹豫,将一枚铜钱藏好,而拿了另一枚,来找甘木。
孙喜已经避开,去了楼下。房中只有甘木。
房门是开着的。霜儿悄悄地进来,站在墙边,手背在身后,平静地望着甘木在忙碌。
甘木感觉到了,回头来看,见霜儿眼睛通红,就问道:“你刚才哭了,为什么?”
霜儿说:“高兴呀。捡到宝了。”
甘木一跃而起,笑道:“真的吗?孙喜这么厉害?深藏不露啊。”
霜儿摊开手掌,微笑着说:“这就是呀。一样的崇寜通宝。跟送到广平王府,保福帝姬拿去的那枚,没有区别。甘木,你想说什么?”
甘木说:“我?我要说什么?”
霜儿又笑着说:“你在这里过不惯,一直忍着,心里想回去。我看不到的吗?
好了,你如愿了。我说过,要是我能让你回去,你会怎么办?现在我不问了,铜钱就在这里。
世上的万物,分成左右,正反,对错,有无。那么,自然会有来去!一枚崇寜通宝送你来,就有一枚崇寜通宝送你去。
这枚铜钱,‘寜’上面的心,同你来时‘寜’上的心,是相同的。
甘木,来的时候,你还有母亲要牵挂。去的时候,你谁也不用管。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孙喜会娶个好娘子,天天笑呵呵的。小筎也会出嫁,跟着相公过日子。
你也是,看中了的姑娘,就准备好彩礼,迎她过门。别让她等急了。
我就在这儿,大宋朝,在心里,祝福你,过得开开心心的。”
霜儿说完,将那枚崇寜通宝放在凳子上,不再看甘木,自己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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