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山汤家坳,汤世亮烧了自己的木屋,和侄子汤迟走了个无影无踪。
辰州来的巡检刘继命,原是在辰州沿边都巡检司供职,只是因为一件奇案,才长途跋涉,赶到梅山来的。
却说辰州,自唐代以来,原是羁縻州,领七县。章惇开梅山后,辰州卢溪郡只领四县,设知州一人。地域已经大幅缩小。
新来的知州,姓苏。他是京官外放,因为天威难测,临来时特意去见了本部上官,上官揣摩圣意,推算了两年期限。
辰州荒僻,苏知州原本对这差遣,兴趣也不大。因上官一言,就只带了娘子和一双儿女,四个仆人,三个婢女。
另外还有十二个,想在知州衙门,谋个出身的亲友,却不能算在他头上。苏知州性格随和,人家不辞劳苦,愿意跟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他怎么能拒绝呢?
况且,辰州多山,他想出去游玩,不也得多预备几人同去吗?万一有个野兽啥的,大家也好分担一些焦虑。
苏知州的公子还小。他有个女儿,到了出阁的年龄了。
女儿熟读历史,知道父亲要去远门,难得有这大好的机会,可以去梅山见世面,就使出那小儿女的娇痴伎俩来,央求父亲带她同去。
苏知州本来也不放心,留女儿一人在京。他牙板一咬,就答应了。女儿苏暖霜,跳起来在他脑门上,结实地按了一个手印。这事就定了下来。
路上无非是鸡飞狗跳,马奔驴走。也不需管它。
忽一日到了辰州,苏知州与前任办了交接,正式坐堂办公。
凡是做过京官,明面上又没有贬职的,一放了外任,地方上就有很多机灵人,经过象棋推算,认准了他,“仕”途看好,要过来亲近。
时间一长,苏知州这个没有京官架子的毛病,渐渐就被放大。机灵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认为他升官的道路,不但有坎坷,简直还会很崎岖。
在朝廷做官,性子太随和,不就是不争不抢吗?难怪会被派到辰州来,看上去耳聪目明,骨子里头还是傻。
始乱终弃,的确不是什么好词。用在这里也不恰当。苏知州也认为不妥,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这样想,心里比小媳妇还难受。他刚来那些天,宅子外都是门庭若市,一个月不到,就车马稀疏了。
苏知州想起,来了这么久,他光顾着应酬,居然还没正经逛过一回街市。他知道的,辰州地面上的见闻,都是霜儿传达的二手旧闻。
这女儿伶俐的很,趁着刚来无人认识,将卢溪郡小城,各个犄角旮旯都走遍了。
没人上门也好,他才懒得跟他们置气呢,堵在自己心窝,吃了暗亏,连个同情的都找不到。
某一日,苏知州在下午三点,就退了公堂。他回到宅子里,将官服换了旧日书生装束,特意带了个武师朋友,往辰州市井上来。他本来随性,并不是想做青天大老爷,要体察民情,就是单纯闲逛。
辰州市面,不能跟东京比。对于苏知州来说,一比全是怀念。
两人转了一圈,只对那些背着腰刀,昂首阔步经过街上的山民,印象深刻。山地尚武,果然不假。
苏知州开始怀疑,上官是否测得不准,任期或许只有半年。官家记不起他,还有太上皇呢。
或许太上皇,在下围棋的时候,会想起小苏进士,曾经让了他三子,一定要去和官家说道说道。皇家的事,莫须有呢?
苏知州不小心碰到人了。那一刻,他目光锐利,盯着那人背上,其它都忘记了。小命只有一条,说理的斗不过拼命的,这个他懂。
那山民朝他冲过来,他往侧边一躲,抓住武师胳膊,心砰砰直跳。
山民越过了他,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对面一个少年脸上,骂道:
“没皮没脸!你娘没教过你啊?盯着别人家娘子看!你不怕眼睛生疔疮吗?”
那少年十分愤怒,却没有还手,只是死死地盯住了对方。
山民见众人迅速过来围观,要将这桩公案坐实了,便又甩了少年两个耳光。他口中嚷道:“看看,看看!家里没钱娶,出来白看人家的!回到家被子一盖,就开始白日做梦!还不知怎么歪想呢?啧啧啧啧!什么东西?!”
他这样一说,男人们的目光,立即转向街边,和他同行的年轻娘子。苏知州见事不关己,武师又正面对着山民,便也瞟了一眼,差点就把眼珠子丢了。
只见那娘子生得:圆圆一张蜜桃脸,红里透白;弯弯一对蚕蛾眉,柔中带媚;闪闪一双秋水眼,清处含笑;盈盈一握杨柳腰,风动曳姿。
那娘子眼角朝山民一扫,正好看见了苏知州。苏知州身材相貌,虽不能算是潘安再世,却也是匀称周正。加之他是两榜进士,又久在朝堂,自有一股倜傥风流。
两人对望一眼,都记在心中。
那山民还在羞辱少年。武师看不下去,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手腕,规劝说:“他还是个孩子。兄台不如先去照顾好娘子,不要顾此失彼,又生出事来。”
山民挣扎了一下,竟没甩脱武师手掌,只得悻悻收场,准备离去。
苏知州叫道:“季粤,不忙放他!让他写下姓名住址,问个保人来。少年心气,说不准的。要是有事了,也好找得到他。”
季武师听到有理,手上一紧。山民心中大急,说:“这还有王法吗?黄鼠狼不抓,倒把兔子抓了。”
人群里有人大喊道:“他妈的,你就是生了一张兔子脸,干的却是黄鼠狼都不做的事。丢死先人了。还叫个鸟啊,赶紧滚回去吧。再不走,老子把你娘子抱走了。你找你的茬,我找——?我叫个媒人娶了她!”
众人都被笑喷了,连那年轻娘子都转向墙边,提起一只手来去掩嘴。
山民见舆论一边倒,话语也很不善,就知道自己犯了众怒。他无法,只得和季粤去了旁边店里,写了一张条子。
苏知州接了字条,示意季粤将山民扣在店里。山民知道他是去对质,只好忍气吞声,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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