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百十来步,那老翁在后面叫道:“两个生伢子,回来。我这里有人和你同去。夜里行路不安稳,这条路他熟悉,能保你们无事。”
甘木听了,觉得在理,就转回老翁家里来。孙喜在一旁嘟囔说:“不听好人劝,又白走一截路。”
老翁的女婿,姓薛,名盖。是资水上的排工头,下半夜要去马埠和其他伙计会合。老人心善,怕两个伢子路上遭难,就央求女婿带了去。那薛头儿原不想多事,但却不开岳丈情面,只得应承了。
二人在老翁家饱餐了一顿,睡下了。刚到后半夜,老翁将他们拍醒,两人迷迷糊糊地洗漱了,跟在一个三十来岁男子后面,又重新赶路。
薛头儿原本就不大乐意,一上路就捉弄他们,只管大步流星地往前,急赶了十多里。甘木从小练武,还勉强可以支撑,孙喜可吃大苦了。
甘木半路接过孙喜包袱,一提竟是沉甸甸的,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去捏,一下就笑喷了。真是懒牛拉双犁,转弯打横走,不嫌麻烦。
三人走到四里河,黑夜中看不分明,只觉得是个集镇,稀稀落落有百十来栋房子,店铺也打烊了,冷冷清清的。
狗见人经过,都只叫两三下,在“嗷”声中,匆匆结束自己的致辞,一甩头又躺下了。
只有青山边整齐排列的小屋,给了甘木很深的印象,那是一种计划好了的,平静而不张扬的安宁,不再被大路上的喧嚣惊扰。
过了四里河,又是一阵急行军,终于在天微亮时,赶到了马埠码头。
这是甘木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充满敬佩!薛头儿那种出门就全力以赴,直达目的地的劲,是甘木头一回见。
马埠看上去比四里河要热闹,街道沿资水排列,一些商铺已经营业。经营脚店生意的,做蓑衣扁担行的,卖锅瓢碗盏的,开早点铺的,不一而足。
码头在马埠街道的中段,沿着青石板做的梯级往下走,直达资水江边,熙熙攘攘地停着许多船。
一些是棚船,在船的中舱,封一个半圆状的篾垫,前后各做一个竹帘子,可以在舱中睡觉。也有小船,俗称“鸭划子”的,只够载两三个人,经不起风浪。
大船也有,船头很高,要架梯子才能上去,从洞庭湖运食盐上来的官船,运日用品的私船,停在码头,为了避免回程空载,总要上些山货。
有精明的商人,专做这路生意,和船东交上朋友,省些船费,将桐油,竹木器,茶叶,木炭,各种干货,源源不断地运上船,下洞庭湖,卖到潭州,岳州,EZ等地。
更有那一种要见世面的,沿荆江东下,将货物卖到江州,建康府,一直到海边。
卖完就在那繁华世界里逗留,回来时少则半年,多则几年。
那老少至亲一边掉眼泪,一边听着他从三教九流嘴里,淘来的各种见闻,哭一阵,笑一阵,惊一阵,怕一阵。怕他一入花花世界,从此泥牛入海,渐渐没了回音。
秋水不比春水,梅山中的溪流,此时很多已经走不了排,资水沿岸却还有人在走。
木排不与船停一起,远离码头,靠在江边石滩那里。
薛盖一径走到头排上,拿起蜡烛来点了,插在米盆里,又将三支香点燃,跪下祝祷水神。
过了一会,只听一声锣响,薛盖喊道:“起排!”那头排之上,就有排工手持竹篙,抵进浅水中。木排离了石滩,漂往中流。后面的排工,依次将排撑开,所有木排组成一列,往下游而去。
有排工送上来三碗热的米丸子,并一盘猪肉。薛盖叫了甘木和孙喜一起吃了,让他们去第二个木排的棚子里歇息。
天蒙蒙亮,水面上有微微的雾气。江上的风很小,水流也不甚速。不知何故,有一只渔船赶上来,船头直撞后面的木排,将连接两个排中的铁马扎撞脱,使一个单排自己漂走了。
甘木站在竹篷后头正要进去,一听起了争执,就背转了身来。他隐约看见江中有木排离群,立刻跳下水,往排那里游去。
那渔船上一个长脸汉子,站在船头,冷笑着说:“叫你们搭两个人去临资口,是瞧得起你们。要你们同意了吗?一声不响就走,好啊。
我们一站一站伺候你们!有本事你们不靠岸。”说完,拨转船头,往江边划去了。
薛盖在从头排棚里出来,大喊道:“谁在搞事啊?”
后排上一个后生答道:“嘿。昨晚上一汉子在滩上叫,说要搭两个人去湘阴。不熟,就没理他。谁知还搞出事来了。”
“离开的排上有谁呀?”
“没谁。就曾家小姐在竹篷里睡。只怕还没醒呢。”
“有人去救没有?”
“有。前排刚才有人下水,还差一截呢。”
薛盖往江上看去,望见有一个头渐渐逼近木排,就放了心。转头看马埠对岸,见那渔船停在江边,那汉子跑上岸不见了。又担起心来,喊道:“你看对方是什么人啦?”
“什么好人嘛?八成是私盐贩子。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我们不要去惹。他们也不敢真到江上闹,我们排帮可不是吃素的,听说方帮主从龙阳来了,如今正在羞山一带呢。”
甘木攀住排沿,歇了一口气,往排上一看,只见上面除了竹棚,什么都没有。
棚里又不敢去看。刚才在游水中,听见薛头儿他们问答,那儿正睡着个少女。
甘木躲还来不及呢。柳翩慧有一回问甘木,为什么老是躲着她走?
甘木回答说:“黄牛不同水牛过,伢子不同妹子过!”
那柳翩慧笑得一口茶喷出老远,对游志勋说:“你说,他在哪里学的这精辟话?岛主可没这水平。”
游志勋回道:“个人遭遇不同也。我要是年轻时知道这句话,如今也少受多少苦。”他难得开玩笑,柳翩慧倒是怔了一怔,才扑上去锤他。
甘木移到排前,胸口朝天,双手抓住木头,用脚蹬水,将木排慢慢往大队方向引。
他七岁上在洢溪边,滑到水里,一开始惊慌失措,接着发现自己浮起来了,三五两下就回到了岸边。好像天生会水似的。
后来大了,他将踩水的本事教与孙喜,也不敢说自己没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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