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追出门外,骂道:“你几个抽风死的,点菜你要在先,做好你不吃就走了。你当老娘这里刮的是穿堂风,说跑就能跑的。留下钱再走!”
说着就去扯一个汉子衣袖。那汉子往后一叉,老板娘被推倒在地上,大哭起来。店里闻声奔出一老一少两个厨汉,各持一把尖刀,来赶那些汉子。
“黄爷,还是给钱吧,惊扰了地方,我们以后走这条路怕有不便。”一个汉子劝道。
“哼!你怕?你出来贩盐,是做菩萨的?他就不怕?!他一个坐桩。大爷我是行桩!潭州干不了去岳州。我怕他作甚?”
那黄爷五十来岁,江湖老道,将劝和汉子一顿教训,那汉子不敢做声。四人拔出刀来,迎着两个厨汉走去,那二人果然心怯,只远远地站在那儿看着。黄爷冷笑了一声,带着其他人重新掉转头来进山。
甘木回到大路上,站在路口,两头一望,影子都没见一个。他还是太年轻,不懂街头闲汉的套路,是宁走山路弯,不走平路直。大路上一目了然,白浪费了那些七扭八歪的花花肠子。
他们要得利,就要发挥优势,吃亏的事是不干的。甘木一脸沮丧,又走进樊家老店坐下。只见店中宾客,只剩下孙喜在。
孙喜叫道:“木头,先吃饭吧。有脚就不怕没路走。等下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两人吃了饭出门,来到山路上,孙喜看四下无人,将襕衫解开,取出一个布袋子来,低声说:“你看这是什么?”
甘木惊道:“这是薛叔叔他们装香烛的袋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孙喜得意地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他们拜了神后,袋子随手放在棚里。风一吹,就掉水里了。我踩水过江时捡的。
后来在石山,你看你的霜儿,我没得看。也懒得去找线头,就用片石把麻绳割断,将我的铜钱拢做一堆,全放布袋了。
你以为我建道观呢,是我怕过路的人看见,弄几个大石头在前面挡住。”孙喜说完,又将腰带扎好。
甘木问道:“那我背上的是什么?”
孙喜大笑着说:“还能是什么?碎石子啊。见色忘友。不惩罚惩罚你,下次看见个更好的,眼珠子都会掉出来!还看得见我吗?”
却说盐贩头子黄爷一伙,在二都乡通往桃源去的山中,与在江湾上混的瘦小闲汉会合后,走到了一个山岗上。五人席地而坐,闲汉将包袱递给黄爷,黄爷不收。
两个盐贩子接过来,放在草坪上,准备解开来分账。
只听见几声惨叫,那两个盐贩子手捂手,往后便倒。黄爷跳起来,往四周一看,密林之中,一时哪里辨得敌人位置。剩下的盐贩子去看同伙伤势,两人手背上各有一个血洞,打断筋路,那两只手眼见得是残了。
闲汉伏在草中,突然窜出,要逃去山下。走不到十步,肩上剧痛,身子往前一栽,晕了过去。
那黄爷拱手朝山林转了一圈,喝道:“不才盐帮黄汉森,是哪位朋友,请出来一见。”
只听林中一人冷笑道:“黄汉森,我记下了。欺侮弱小,是你们佟首领定下的规矩么?盐帮弟兄遍及海内,佟魏良却不严加整顿,放任手下害民。
哼!今日且饶你!把那包袱去还给两个后生,护送他们一程。再不要生事!”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石子接踵而至,从黄汉森耳边掠过,落在远处草中。
黄汉森茫然良久,四顾再无人声。将石子捡来看,却是山中溪流里常见的,边缘极薄的鹅卵石。
却说那白衣男子,警告了几个盐贩子后,接连在山中奔跑。过得一刻,在山下一间废弃的草屋中,牵出一匹老马,拍了拍脖子,踏蹬上马,往资水渡口而来。
日头偏西,白衣男子到了自来井山下的水潭边。他下了马,见潭水浑浊,抬头一看,那小瀑布已经断流,两边木屋中寂然无声。他心情沉重,将马赶往对山去吃草,自己一步步走上山来。
山上自来井已经崩坏,泉水顺着塘底,冲开一条小沟,在炸开的地道里寻出歪歪扭扭的路来,流往山后。
顺着自来井旁边被踩出的一条新路,走到残存的一截地坪上,眼前是一片衰败景象。
所有的木屋都被烧毁,残缺的衣袍压在倒墙下。菜土是一地狼藉,飞碳坐在土沟边的野苋菜上。坡顶的树都被烤得乌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白衣男子站上山坡,望向远处那座高山,只觉得天地广袤,男儿志在四方,本应当奋发昂扬。
而一群弟兄,自受命以来,时运不济,即使避难在这荒山野岭之上,也不能安生。自己轻信权贵诺言,致有此难,实在是罪莫大焉。
十多年来穷尽智慧,辗转腾挪,望能补阙于万一,以稍安众军之心。奈何宫门难进,戴罪之身,又不能亲见官家,只是再三托人致意。谁知都如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
这朗朗乾坤,竟如此苛责我甘某,为弟兄赎罪而不得,岂不怪哉?
白衣男子气往上涌,仰天大笑,面目已近狞狰。只听见他如癫似狂般吟道:
一声喝,赤雨当头恶。
孤客归,已零落。
睁眼望,弟兄怍。
错错错,
余生戴罪无颜过。
四山摇,青袍旧时劳。
长樱猎,再回朝。
竖耳听,后人啕。
谣谣谣,
忠义有功不容消。
白衣男子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被毁的小木屋中,在落满灰尘的砖垛上踢了一脚。
那砖头散落,露出一个洞口,旁边有两尺宽暗道尚未被炸塌。两个坛子,靠着洞壁放着,其中里面一个保存完整。男子跳下洞去伸手抱将出来,把盖子掀开,却是一坛老酒。
男子大喜,把外头的小半截烂坛子拿去山后洗了,用做酒碗,将老酒倒出来,两手捧着酒碗咕嘟嘟地喝。
喝了一碗,男子提着两个坛子,往山下走,又回到水潭边。他嘬嘴一吹哨,白色老马便从山中跑来。
他拍着马背,让马蹲下,自己提坛坐了上去,也不拉缰,任那白马随意前行,他只管在马背上喝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马爬上双竹岭山腰,顺着小路,来到了两日前,戊庚两部同官军血战的山坳。守路官军看见,不明其来历,就飞跑去报告杨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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