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伤心之极的张乌心听说有人愿意购粮如闻天音,立即从泥地一骨碌爬起,眼里泪光不翼而飞,仰起肥胖脑袋望向包员外,难以置信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包员外仰天打了个哈哈,伸手肥厚手掌拍了拍胸膛,嘿嘿笑道:“老包做生意最讲诚信,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坑,绝对不会坑蒙拐骗蓄意压价,张掌柜打算打上几折,只要价格合适老包来个包圆。”
听到包圆围观人群面面相觑倒吸口冷气,张乌心囤居积奇还没售卖的粮食不在少数,包员外想要包圆那得拿出多少银两,就不怕继续跌价亏得血本无归。
包员外在崇明街一带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开着醉仙楼迎来送往消息极是灵通,生意往来往往能够先人一步,前些时日明郑缺粮消息还没散播开来,他就听到风声抢先买了大批粮食,虽然无法维持醉仙楼生意却是衣食无忧,连滚圆肚皮都没有瘦下半圈。
听包员外打算包圆张乌心反倒没有急着答应,眨巴猪泡眼有些不解地上下打量,眸光渐渐现出疑惑。
徐国难也是蹙起眉头,包员外为人精明绝不做亏本买卖,急着压价购粮莫非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文章?
远近鸦雀无声掉针可闻,只能听到粗细不同的喘息声响,无数道疑惑目光聚到包员外身上。
瞧见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诸多异样目光,包员外肚里暗自叫糟,晓得心急反而会坏事,咧开嘴巴嗤笑道:“街坊邻舍疑惑老包为啥要来个包圆,却不记得老包开着醉仙楼,眼下粮食无缺自然要重新开门营业,不预备足够粮食哪能迎客接宾。”
说着团团向周围打了个罗圈揖,提高嗓门道:“老包在这里承诺,明日醉仙楼重新开门无论男女老幼皆打八折,欢迎街坊邻舍上门捧场,醇酒美食足量供应。”
听到这话围观众人轰然一声大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些久不尝醇酒美食滋味的老饕闻言食指大动,舔着嘴唇琢磨明日该点哪些美食,八仙过海还是凤凰展翅?
至于品尝美食之后哪有余钱购买果腹粮食,妻子儿女会不会哭啼悲嚎难以度日,却不是视美食超越一切的老饕考虑范畴。
张乌心做久了生意头脑比常人精明,没有被包员外的忽悠言语打动,继续眯着猪泡眼思索些什么。
包员外见状暗自着急,索性来了个以退为进,冷声道:“眼下粮船返台粮价大跌,各处粮铺纷纷甩价售卖,老包瞧在街坊脸面才特地照顾张掌柜生意,既然张掌柜打算留着粮食喂老鼠,就当老包没有来过,这就告辞!”
抬手略拱了拱,大袖飘甩转身就走,眼皮都不再向张乌羽了上一眼,如此作态反而消去了张乌心疑惑,心想包员外说的确是实情,粮船返台粮食供应充足,不出半日粮价必定跌到地板,自己若不赶紧拉住眼前的冤大头,到哪里再找傻瓜接盘?
想到这里张乌心不再犹豫,抢上一步拉住包员外衣袖,满脸赔笑道:“包大哥请留步,咱们进铺商谈如何?”
眨巴眼皮冲聚在粮铺周围的黑压压人群挤了挤眼,包员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故作不依道:“明人不作暗事,老包行事可对日月,有话就在这里当着街坊邻舍讲明,哪用得着进铺商谈行那见不得人的鬼祟勾当。”
此话一说围观众人登时高声叫好,张乌心肥脸发赤故作不闻,强拉硬扯拖着包员外进铺商谈,包员外也生怕拉弦过度扯绷了弓,半推半就跟随进去。
崇明粮铺铺门砰地一声关紧,围观人群见无热闹可瞧慢慢散去,徐国难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总觉得包员外此时出手压价购粮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想必有关键窍要没有悟透,待下午回到察言司再问个明白。
察言司无所不侦,东宁府没有消息能够瞒过特工耳目,徐国难只要有心探听自可掌握实情,倒也不急在一时。
“头戴翠冠凤展翅,身穿八福锦绣衣。
百澜罗裙腰中系,轻提莲步向前移。
公爹今日寿诞期,兄嫂百寿到府邸。
驸马他再三叫我拜寿去,我犹豫不定费神思。
倘若过府去拜寿,君拜臣来不相宜。”
刘伯把空瘪粮袋缠在腰间,兴高采烈走在阳光明媚的宽敞街道,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婺剧《打金枝》,沉积多日的忧郁一扫而空,手舞足蹈宛若没长大的老顽童。
街道往来行人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刘伯呲牙咧嘴自得其乐的傻样倒也不太引人注目,即使行走之间不小心相互碰撞也是和言细语,与前些时日横眉怒目凶神恶煞模样截然不同。
心情因境变化而异,只要心情欢畅自然就能社会和谐。
刘伯这两天跑细了腿,他家里除了老太婆还有守寡儿媳和没有成年的乖孙,一家四口全靠刘伯在小吃夜市卖荞麦老鼠赚钱过活,眼看缸里无粮乖孙饿得都没有哭啼力气,刘伯心疼得躺在床上整夜闭不上眼,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扛着粮袋奔波购粮,无奈几乎所有粮铺都是闭门谢客,刘伯虽然借有银两在手,粮铺不肯开门售粮只能徒叹奈何。
正自一筹莫展愁眉苦脸,老天开眼官家竟然秘密从琉球购得粮食,虽然刘伯不晓得琉球到底座落在哪里,只要能够供应粮食顺利解决肚饥难题,就是远在天涯也愿意跑过去磕头谢恩。
粮船返台消息传扬开来,购粮人群全都一哄而散持银观望,粮铺即使吐血甩卖也是无人问津,刘伯原想趁着降价先行购买一些,见行人纷纷议论明日粮价还要大跌,也就打定主意饿着肚皮先熬一晚,待到粮价大跌再行购买。
他手舞足蹈走了一小段路,见街道拐角坐着名蓬头垢面的流民乞丐,面前破碗扔了十多枚铜板,手里抓着张行人施舍的麦饼正在大口吞嚼,刘伯心情极好,顺手从袖袋摸出藏了许久舍不得花掉的两枚铜板,笑呵呵也扔进了破碗。
手指忽地触到块冰冷异物,刘伯的欢快表情陡地平静下来,沉思片刻转变方向,向徐家宅院快步走去。
徐佥事好心借银帮助自己购粮,做人要懂得感恩,如今粮价马上就要大跌,还是快些把银两还给徐佥事罢。
走出数十步,就见面色阴郁的徐国难从街道另一边慢慢走来,刘伯急忙跑上前拦住,作揖道:“徐佥事安好。”
徐国难皱着眉头似有心思,出其不意被刘伯拦住吓了一大跳,定睛望去见是刘伯,微微点头拱手还礼。
刘伯跑得飞快自顾喘气,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徐国难瞧得好笑,抛下满腹心思轻声问道:“刘伯,啥事这么开心?”
见刘伯腰间缠着空瘪粮袋,徐国难目光凝了凝,问道:“买粮食银钱不凑手?我这里还有些许银两,先拿去使用。”
伸手就想到袖袋掏摸银两,刘伯急忙摆手,涨红老脸道:“徐佥事,老汉哪能老用您老的铜钿,今日特地赶过来还您老银两。”
伸手到袖袋掏了半天,摸出徐国难借给的雪花白银递将过来。
徐国难微微愣怔,皱眉问道:“有钱干嘛不买粮食,难道还不够花费?”
刘伯摇头道:“老汉蒙徐佥事好心借钱,只是昨日还没轮到张乌心就关了铺门,说是粮食已经售光。老汉呒法只得先行回家,和老太婆将就野菜凑合一顿。”
“今天一大早老汉就出去找粮铺买粮,刚到晌午就听说官家派往琉球买粮的粮船已经返回,船上满当当装的全是粮食,街上到处传言官府马上就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老汉用不着再花冤枉铜钿,特地把银子还给徐佥事。”
见刘伯眉飞色舞笑得合不拢嘴,徐国难掂了掂银两,递过去道:“我这里不缺银两,刘伯还是拿着赶快购买粮食,想方设法多储存一些才好。”
这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刘伯愣了愣,见徐国难神情不似跟自己开玩笑,捏着银两抖颤手脚问道:“徐佥事是不是听到了啥子风声,快说与老汉知晓,让乡亲们都不能吃了暗亏。”
徐国难心中一惊,他一路行来反复思索,总觉得素来精明的包员外急着压价购粮必有缘由,若要稳妥还是跟风购粮免得吃亏,只是这理由不好对刘伯说出,说了刘伯也不会相信,沉吟良久勉强笑道:“哪里有啥子风声,只是这些时日没粮食吃苦怕了,国难总觉得把银两换成粮食方才稳当。”
听到这话刘伯长嘘口气,咧嘴笑道:“徐佥事放心,老汉听说官家粮仓满满当当全是粮食,过些日子还要从琉球运来大批粮食,无论怎么吃也是吃不完,老汉先把银两还给徐佥事,日后若有需要再向徐佥事借就是。”
嘴里说话硬把银两塞入徐国难手中,哼着《打金枝》笑容满面离开,步履矫健仿佛年轻了数十岁。看书溂
徐国难捧着银两站在街上动也不动,面色阴沉仿佛乌云蔽日,脑海深处不住盘旋张养浩的名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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