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贵见状不悦皱眉,没有理睬醉鬼吴斌,向徐国难微笑道:“元嘉,黄骠宝马牵来了么,一起过去看看。”
他早从家丁嘴里知晓徐国难以黄骠马为贺礼,已由家丁牵入后院马厩精心喂养。
徐国难闻言知道冯德贵要当面验货,判断黄骠马是否值得送给冯锡范骑乘,心头不由地砰地一跳,眼神恢复几分清明,站起身子恭声应道:“谨遵都事大人吩咐。”
坐在大厅没有离开的都是冯德贵铁杆心腹,晓得冯德贵为弄到黄骠宝马不惜指使侍卫统领刘廷云设局碰瓷诈马,暗想何等宝马神驹需要冯剥皮如此煞费苦心,不顾身份设局诈马,心中好奇都站起跟着前去观看。
吴斌喝了碗醒酒汤,醉意略微散去,摇摇晃晃跟在众人后头,大着舌头不住高声说话,浓重酒臭熏得人人躲避不迭。
倘若有人留心观察,便能发现吴阎罗眸子深处醉意全无,目光隐现诡谲。
冯德贵号称冯剥皮使劲手段搜刮了无数钱财,他自诩风雅自然把府邸经营得美轮美奂,一路行来主院侧院跨院层层叠叠,处处可以看到假山翠石小桥流水,绿阴花丛间黛眉妇女嘻笑不绝于耳,落入耳中让人心神摇动不胜遐想。
贺客大多都是色中饿鬼,平时见到美女就迈不开步,然而晓得冯府家眷万万轻薄不得,否则惹得冯德贵忌恨得不偿失,当下都是摆出正人君子模样,目不斜视跟着冯德贵穿户越院,走了近半时辰方才走近后院跑马场,陡地听到场内传来清越马嘶,宛若金石交鸣震耳欲聋,光听嘶声就知必是难得之极的宝马神驹。
众贺客心里都是砰地一跳,目光都是不自禁现出贪婪,跟在最后头的田中三郎神情也是有些讶然。
台湾没有养马之地,此等宝马自然从岛外运来,只是不晓得冯德贵花了多大心力,搜罗宝马越过封锁运进台湾,这份孝心确实难得之极。
一名身穿大红官服的矮胖贺客有意讨好,摇头晃脑高声赞道:“紫骝行且嘶,双翻碧玉蹄。唐太宗昭陵六骏不过如此,恭喜冯大人喜得宝马,献给总制大人必定龙颜大悦,加倍恩赏,冯大人升官发财近在眼前。”
语气颇有些醋味,冯德贵斜眼望去,见当众说出龙颜大悦的是接替自己担任户部左曹的杜继浩,身材矮胖肚腹宽大,也是冯锡范多年培养出来的铁杆心腹,最擅长揣摩心思奉承献媚。
杜继浩畏手怯脚,被冯德贵抢先当众说出万寿无疆,以为是冯锡范暗中示意试探人心,失去逢迎讨好机会心中懊悔,趁机补过。
冯德贵瞧破杜继浩异样心思,微微嗤笑没有接嘴,留神观察贺客面色都有些古怪,却没人跟风说话,知道不敢当面附和得罪自己,心中得意抬腿走进跑马场。
杜继浩见自己说出万寿无疆无人响应,滞了一滞捻须微笑,面色不变浑若无事,确已把厚黑学修习到极致。
黄骠马早已喂足草料牵到跑马场,两名家丁守在旁边伺候,见到老爷亲自领人过来连忙跪倒磕头行礼。
冯德贵见确是神仙居酒楼一眼相中的宝马,喜上眉梢走过去细细打量,见黄骠马身高腿长,遍身金黄无一根杂毛,唯有额头有一簇白毛形似弯月,与史书记载的秦琼坐骑忽雷驳毫无差异,比冯锡范原来乘骑的黄骠马更加神俊不凡,若是献上更能讨得叔父欢心,日后功名富贵自是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冯德贵不由眉开眼笑,捻须赞道:“果真是难得之极的神驹宝马,元嘉绕场跑上几圈,让本官见识见识。”
众贺客七嘴八舌抢着称赞,无数谀辞滚滚而出。
田中三郎也已认出黄骠马,深深瞧了徐国难一眼心中了然,嘴角翘起微微冷笑。
徐国难点了点头,面部表情有些复杂,缓缓过去从家丁手中接过马缰,伸手摸了摸马颈鬃毛,黄骠马显然认出主人,伸出舌头舔舐,神情甚是亲热。
冯德贵见状面色却是有些不悦,勉强捻须微笑。
徐国难抚摸片刻,脚踩马镫翻身骑上,身手极为利落。
黄骠马甚有灵性,见主人乘坐扬蹄高嘶,不等下令立即窜将出去,瞬间已到数丈开外。
众贺客见状都是震天价喝了声采,杜继浩喊得尤其高声。
冯德贵瞥见黄骠马臀部好似有块乌黑印记,愕了一愕正待细看,徐国难双腿用力一夹,黄骠马腾云驾雾般绕着跑马场纵马急驰,蹄声如雷迅疾若风,渐渐马蹄打成鼓点听不出前后。
众贺客见一道黄色闪电倏前倏后纵跃如飞,眼花缭乱之余忍不住大声叫好,冯德贵却是面色阴沉蹙眉思索,眸光隐有不愉神色。
吴斌站在冯德贵身后,把表情瞧得一清二楚,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黄骠马原是天山野马,奔驰迅捷来去如飞,由西域马客用母马引诱擒住饲养,讨好哈善的商贾特地重金购买,千里迢迢由天山运到漳州,在都统府每日都由马夫牵到野地纵情奔驰,养足马性。
哈善把黄骠马赠给徐国难不久就被徐淑媛硬索而去,到东宁府第一天就被刘廷云暗算臀部受伤,关在徐家后院从没机会任意驰骋,这一下跑发了性犹如闪电霹雳,绕场奔驰半天不肯止歇。
徐国难爱惜马力,跑了三圈勒住辔头甩镫下马,笑嘻嘻回到贺客旁边,询问目光瞧向冯德贵。
黄骠马意犹未足,奋鬃昂首又是一声长嘶,前蹄凌空人立似在欢呼雀跃,豆大汗水从马身不断渗出,阳光映照下闪闪发亮晶莹耀眼。
见黄骠马停步冯德贵刚想凑过去细看,听到长嘶吃了一吓急忙后退,狠狈之下险些踉跄摔倒,侯在旁边的家丁赶忙过去搀扶。
众贺客见状无不捂嘴失笑,生怕得罪冯德贵强忍没有笑出声来。
冯德贵神情也有些尴尬,甩脱家丁刚要说话,忽听杜继浩伸指指向马身,高声叫道:“流血如浆,冯总制有福气,原来竟是汗血宝马!”
语气涩急充满羡慕嫉妒,仿佛见到了难得之极的稀世珍宝一般。
听到汗血宝马众贺客都是大吃一惊,定睛齐齐望向马身,果见黄骠马浑身汗津津渗出血状汗滴,阳光映照下殷红如血,把黄毛都染得通红。
冯德贵不精通相马之术,好歹熟读史书精通史料,脑中立时忆起汉武帝征讨大宛国求购汗血宝马故事,心脏砰砰一阵剧跳,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绸巾细细拭抹马身,果见绸巾斑斑点点全是殷红血渍,黄骠马精神健旺毫无受伤迹象,确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无疑。
汗血宝马价逾万金可遇不可求,众贺客虽然早就听过却从未见过,有幸见到传说中的汗血宝马都是两眼放光羡慕嫉妒,恨不得立时上前把黄骠马抢过牵走,只是台湾是冯锡范老人家的地盘,哪个胆肥生毛敢与他老人家争抢坐骑,围着黄骠马窃窃私语啧啧称奇。
徐国难也是大出意料,他在福建乘骑黄骠马多时,从未见过汗血异象,转念一想若是早知阿黄竟是汗血宝马,索萨哪里舍得赠给自己,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心情复杂思绪万千,冯德贵小心翼翼收起绸巾,目光喜悦如见处女初红,沉吟问徐国难道:“元嘉,汗血宝马出自西域大宛国,你到底从何处得来,难道竟是西域异种!”
徐国难故意想了一想,摇头道:“这马无意中从鞑子手中抢得,下官也不知到底是何来历。”
杜继浩沉思片刻,拍掌笑道:“鞑子在西域天山设军马场,养有大批战马供军中使用,必是无意中与大宛天马交配产下汗血异种,有幸被徐佥事得到。总制大人有福得乘如此神驹,确实是天命所归降下祥瑞,应该好生庆贺才对。”
他熟读史书有意卖弄学问,众贺客自然都是啧啧赞叹,做出恍然大悟状,望向黄骠马的目光越发炽热。
冯德贵嘴噙微笑,目光缓缓移向黄骠马臀部,心中犹豫有些委决不下,正自踌躇欲说不说,忽听吴斌扯着嗓子高叫道:“咦,宝马屁股怎会有鞑子烙印?”
众贺客闻言都抬眼望向黄骠马臀部,果见血红汗滴掩着乌黑烙印,仿佛奇珍异肴陡地发现乌头苍蝇,让人扫兴之极。
冯德贵早就瞧见臀部乌黑烙印,一直隐忍不发犹豫不决,却被吴斌当众道破,想要掩饰已无可能,恼怒之下狠瞪了吴斌一眼,却见他醉眼朦胧毫无心机,仿佛方才言语只是随口而发。
他缓步上前,细看烙印果是满洲文字,虽然瞧不出啥子意思却也隐隐猜破,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沉吟问道:“徐佥事,这烙印从何而来?”
徐国难面现惭色,摇头道:“下官实在不知,当时夺得马儿就有烙印。”
异样表情一闪即逝,众贺客都注目烙印无人留意,吴斌立在人群后面却把徐国难面部变化瞧得明白,嘴角冷笑一闪即逝。
杜继浩跟过去细细察看,插嘴道:“确是鞑子战马烙印标识无疑,徐佥事是从鞑子手中夺得,自是鞑子有眼无珠不识货,把汗血宝马当成寻常战马烙下烙印。唉,好端端的一匹万金难得汗血宝马,居然毁在小小烙印身上,恐怕冯总制老人家再也乘骑不得。”仟仟尛哾
给战马烙印是军营规矩,满清明郑无不如此,众贺客见到烙印都不惊异,只是瞧着黄骠马臀部的丑陋烙印,如同绝世美人粉嫩面颊刻了刺字,无不肚里暗叫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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