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禄见状吃了一惊,跟着起立目光跟着吴清不停打转,嘴唇抖动想要询问却又不敢开口。
吴清急急转了几圈,扭头瞧见刘福禄咧开肥嘴瞧着自己,眼神现出些许迷惑,他有些自失地一笑,转身坐回椅上道:“吉元,你把当时场景跟我复述一遍。”
刘福禄点了点头,想要取过茶杯替吴清泡茶,却被吴清不耐烦止住,只得把前往冯府参加冯德贵小妾寿诞,无意之中听冯德贵吐露口风,以及徐国难献上汗血宝马,却因为马臀烙印被冯德贵忍痛退回诸事一五一十述说了一遍。
吴清听得极是认真,对冯德贵的言语表情细细询问,眯着眼睛思忖良久,断然道:“冯德贵言语绝不会空穴来风,说不定不日真地有大批粮食运到东宁港,必须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处置准备。”
刘福禄眨了眨鱼泡眼,有些疑惑道:“琉球粮食不是全都收购一空,被荷兰红毛鬼战舰毁损殆尽,哪有可能再行运粮送至东宁府救急?”
吴清也是微感疑虑,据他得到的机密情报不仅明郑从琉球秘密购买的粮食全都被荷兰红毛鬼焚毁,而且护卫舰队也是遭遇袭击损失惨重,琉球不过弹丸之地哪有能力再行供应明郑粮食。
莫非是倭国粮商暗中从倭国运粮牟利,只是倭国距离琉球千里之遥,倭国德川幕府又被严厉警告不敢轻举妄动,哪有可能片刻工夫就运载大批粮食送抵琉
球。
思索良久不得要领,吴清目光现出狠毒,冷声道:“本来我还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既然琉球有可能运粮救济郑逆,那就怪不得吴某心狠手辣,要让东宁府成为饿殍之地。”
见刘福禄站在旁边似懂非懂,吴清招手让他过来,对着耳朵一阵密语,刘福禄听得骇然变色,惶惶道:“大人还请三思,如此行事必定得罪东宁府所有粮商,日后万一发觉真相难以相处。”
吴清冷笑道:“行大事不拘小节,赤壁行动已到关键时节,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只要能够想方设法让郑逆生乱,顺利配合施提督平定郑逆,区区粮商算得了甚么。”
见刘福禄目光闪动还在犹豫,吴清暗叹刘福禄毕竟只是海商心肠不够狠毒,拍着肩膀微笑道:“忍得一时之痛方能成就大事,待到平定郑逆吴某必定在施提督面前为吉元兄讨官封赏,到时吉元兄必可成为朝廷认可的官商,些许损失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可大把赚回。”
刘福禄被吴清搓捏揉打搞得服服帖帖,高声答应退将出去,吴清望着他的肥胖身躯摇摇摆摆消失在远处,阴沉眸光隐隐现出嗤笑,想要取杯喝茶发现密室茶杯都被自己摔得粉碎,索性不再喝茶静静沉思了一阵,推开密室大门缓步走出,满面春风温文尔雅,重新成为文质彬彬的清秀书生。
密室外面自有守卫严密把守,见到吴清都是忙不迭行
礼,吴清视而不见缓步来到街道,冷眼打量果见街面粮铺全都挂着粮食售迄招牌,无数百姓提着粮袋聚在粮铺门口,神色仓惶议论纷纷,显是已经听到了些许流言。
吴清嘴噙微笑缓步行走,走不多远就见街尾搭着粥铺,高高悬挂东宁府衙施粥济民招牌,粥棚前面歪歪斜斜排着三十多名等待施粥的褴褛饥民,五六名衙役吆三喝四正在维持秩序,吴清目不斜视放慢脚步,瞟见一名捧着破碗正在喝粥的饥民粥汤清亮见底,简直与白煮开水没啥区别,心里立时有了底,嘴角冷笑越发明显。
他顺着街道行走了一阵,忽地瞧见道旁一群行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心念微动凑将过去,见人群中央一名披头散发浑身污秽的白发老汉跪倒在地,对着铺门紧闭的粮铺咚咚磕头,高声叫嚷道:“张掌柜,您老降价售粮良心好极,老汉在这里给您老磕头,祷祝您老长命百岁日进斗金,子孙万代大富大贵啊!”
白发老汉磕得额头全是鲜血,兀自不觉疼痛狂呼乱嚷,吴清仔细望去,见他的破烂衣衫都已撕成一条条,现出枯瘦如柴的身躯,手里紧紧抓着只空瘪粮袋,眼神痴呆忽哭忽笑,显然是名发疯痴汉。
白发老汉对着粮铺用力磕了十几个头,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冲过去不住拍打门板,呼叫道:“张掌柜,老汉已经给您老磕头祈愿,怎么您老还不开门售
粮,老汉还等着买粮救命哪!”
声音嘶哑充满绝望,围观行人都听得悚然变色,吴清料想白发老汉也是购粮不得受到刺激因而发疯,类似场景近些年他见得多了早就无动于衷,双手负背饶有兴趣观瞧,就见粮铺上方的紧闭小窗吱呀打开,探出半颗肥胖脑袋,居高临下瞪视白发老汉道:“刘老头,瞧在邻舍面上早上没下狠手,怎么又有胆子上门胡搅,信不信老子让察言司抓你进衙门吃足苦头。”
听到察言司刘伯痴呆面孔现出惊慌表情,扑通一声跪倒向张漆工用力磕头,高叫道:“张掌柜您老行行好,千万莫让察言司老爷抓走老汉,老汉再也不敢上门向您老买粮。”
磕完头爬起转身就要逃走,不小心被石头绊跌摔了一跤,痴痴呆呆坐在街心愣了半晌,突然捶胸号哭起来,“老太婆老汉实在呒用,买不到粮食填肚皮宝贝乖孙就要活活饿死,宝贝乖孙老汉实在舍不得你呀!”
围观行人提着粮袋本来都打算购粮,见刘伯痴狂模样不约而同退后数步,面上现出或愤恨或怜悯的异样神色。
张掌柜远远望见,嘴角现出不屑冷笑,瞧了瞧行人不以为然的神色,缩回脑袋吱呀一声重新关紧小窗。
吴清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就听数名行人轻声议论,其中一人道:“张乌心这事做得也太过了,不肯开门售粮倒也罢了,而且还让伙计把刘伯痛打了一
顿,打得好端端的老汉发了疯。”
另一人撇嘴道:“刘伯自行发疯乍能怪罪张掌柜,昨日粮船返台粮价大跌,刘伯还想等着跌价多占便宜,哪料今早忽然传出消息说前往琉球购买粮食的粮船早被红毛鬼战舰击沉,官府故意隐瞒想要骗得粮商低价售粮,刘伯晓得不妙匆匆赶往粮铺购粮,张乌心也已听到风声闭铺歇业,刘伯气极痛骂方才挨打,回到家中又被老婆埋怨了一通,受不得刺激终于发疯。唉,吃了二十多年的荞麦老鼠,看来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另一人插嘴道:“吃不着荞麦老鼠无甚大碍,买不到粮食肚皮饿瘪才是要事,俺千不该万不该昨晚放开肚皮把粮缸最后一点存粮吃得精光,现在想要买粮却哪里买得着。王大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俺听到的消息是乌心粮商故意放出谣言,想要趁跌价之前大赚一笔,把俺们苦哈哈的最后一枚铜板都赚了去。”
说到最后那人咬牙切齿面现愤恨,吴清听得心念微动,粮船被荷兰战舰击沉消息自是他故意让人散播,目的在于制造恐慌引发民乱,想不到居然能够在市井间听到不同版本,当下站在旁边一声不作,想听王大哥如何说法。
王大哥斜眼瞟视,冷声道:“官府咋说你就咋信,莫非这些年还没被官府画的大饼骗够,老实告诉你,我这消息是从户官传出来的,我的堂弟——”
刚说
到这里忽地感觉肩膀一沉,转头望见一名粗壮汉子站在身后,咧嘴冷笑道:“你小子竟敢散播谣言制造混乱,这就跟老子到察言司说个明白,瞧你小子的堂弟跟你胡咧咧了啥。”
听到粗壮汉子竟是察言司特工,王大哥吓得涕泪横流,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忙不迭拱手央求道:“老爷行行好饶了小的这一遭,小的没有堂弟在户官当差,谣言实实都是在茶馆听来的。”
粗壮汉子理也不理,狞声道:“从茶馆听来也要给老子交待明白,瞧哪些胆肥家伙竟敢公然胡说八道!”
围观行人都是相顾变色,猫见老鼠般转身就走,不过片刻崇明粮铺前面除了刘伯依旧坐在泥地哭嚎叫嚷外空无一人,吴清也跟随行人快步走开,站在街角冷眼观瞧,就见王大哥冲着粗壮汉子不住找恭作揖,可粗壮汉子丝毫不理睬,掏出锁链套在王大哥脖颈押了就走,临走时还向痴呆刘伯重重踢了一脚,踢得刘伯翻了一个筋斗滚过街心,浑身上下更是肮脏不堪,嘴里唠唠叨叨不知胡咧些什么。
吴清嘴角噙着冷笑,负着双手缓步走开,忽地望见前面不远处现出徐家的黑漆木门,抬头张望方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转到了徐家宅院附近,不由地呆了一呆:莫非是自己对徐淑媛还是难以忘情,才会身不由主来到徐家门前。
他隐约望见徐家宅院门口似有人影晃动,生怕被人
发觉赶忙缩身闪入小巷,探头张望瞟见徐淑媛牵着黄骠马,徐太平得意洋洋骑坐马背,从半开半闭的院门走将出来。
吴清瞧见梦萦魂牵的娇俏身影,下意识想要张嘴叫唤,迟疑片刻抿紧嘴巴,眼瞅着徐淑媛翻身上马从街上驰过,两行清泪不可抑制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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