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人走茶凉满白发

  他面前的桌子上,小山似的羊肉片叠在大海碗里,肥白瘦粉,撒上调料,快子轻轻一搅拌,烟气升腾,肉片几欲挤出大碗,只得用左手护着。

  李清闲想起之前见过这个人,第一次跟郑辉他们来吃羊杂的时候,就遇到这人。

  当时郑辉看了这人非常不悦,事后李清闲问过郑辉,郑辉说并不认识,一直没想明白郑辉为什么看这人的脸色不对。

  李清闲见其他桌实在太挤,便走到那人对面坐上,并喊:“老张,来份大碗羊肉汤,外加切好的馍,再帮选个冒油的咸鸭蛋。”

  “好嘞……幼,这位官爷,以前没见过。您还有什么吩咐?”老张父子急忙走过来,九品的官来这里可不多见。

  “我是郑辉的朋友,上次来过,不要管我,一切照常。”李清闲道。

  “好嘞!大碗羊肉汤,切碎白馍,一个咸鸭蛋!”

  “大人好。”对面那从十品武官的左脚撤下凳子,双手抱拳,全身不自在。

  “嗯。”李清闲受郑辉影响,懒得理这人。

  等羊肉汤的时候,李清闲望向其他人,各个桌子烟雾升腾。

  别人碗里的羊肉与羊杂,都比对面武官碗里的少。

  不一会儿,老张端着两个大碗一个小碗来,他儿子擦干净桌子,一一摆上。

  李清闲望着眼前的羊肉汤,愣住。

  自己的羊肉汤,与对面武官的一模一样,满满登登堆成小山,若要搅拌,须得用手护着。

  李清闲看了一眼对面武官吃了一半的羊肉汤,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新羊肉汤。

  那些新上桌的羊肉羊杂都没冒碗,比武官现在那碗都少。

  自己一碗肉,比得上别人三四碗。

  李清闲又看了一眼墙上。

  羊杂汤五文一碗,羊肉汤十五文一碗。

  李清闲呆了好一会儿,心里五味杂陈,终于明白郑队为什么不经常带人来吃,也明白他为什么只点羊杂汤不点羊肉汤。

  也终于明白,那天郑队为什么瞪了这人一眼。

  李清闲默默拿起辣子和胡椒撒上,先吃了部分羊肉,再慢慢倒进切碎的白馍。

  拿了咸鸭蛋,轻轻磕碎蛋壳,慢慢剥着。

  “大人,我吃完了,您吃好。”

  对面武官站起来,笑容可掬看着李清闲。

  “你先坐,我一会儿有话跟你说。”李清闲黑着脸,掰开咸鸭蛋,蛋黄滋滋冒油。

  “啊?是。”那人缩头缩脑坐在长凳上,偷偷打量李清闲,再不复之前大马金刀的坐相。

  李清闲慢慢吃完羊肉、白馍和咸鸭蛋,汤也见底,右手法力涌动,一拂嘴边,干干净净。

  李清闲抬眼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武官。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钟百山。”

  “在兵马司任职?”

  “是,在西区兵马司担任队正。”

  “你吃一碗羊肉汤多少钱?”

  “羊肉汤十五文,白馍两文。每次都给足钱。”钟百山道。

  李清闲点点头,道:“我们去付钱。”

  “大人,要不这顿饭我请。”钟百山道。

  李清闲似笑非笑扫视钟百山,他顿时面皮发红。

  两人各自付了钱。

  “跟我来。”

  李清闲在前,几步走到不远处的小巷里。

  钟百山满面愁苦,小心翼翼进了巷子。

  李清闲转身,望向钟百山,道:“你一个月来几次?”

  “十几回,他家的肉确实好吃,分量也足。”

  “老张家生意怎么样?”

  “生意特别好,不过这条街上生意再好,赚的不都是自己的,各种费用交完,到手没多少。”钟百山道。

  “我也不拿官职压你,咱商量个事,以后,你再不准来张记,怎么样?”

  十几岁的少年,望着三十岁的中年人。

  钟百山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点头道:“大人放心,您说不让来,那我就不来!您要是有别的吩咐,我一定照办。”

  “用不着,以后你不要去就是。”李清闲道。

  “行!”钟百山点头道。

  “去吧。”李清闲道。

  “下官告辞。”钟百山行了礼,一脸疑惑离去,一路走一路想。

  李清闲看了一眼风中飘荡的“张记”幌子,想起那日四碗热腾腾的羊杂汤,轻叹一声,转身走回夜卫衙门。

  走进甲九房的房门,李清闲站定。

  就见原本郑辉的空床上,坐着一个弓背陌生身影。

  那人抬头望过来,满头白发,满面皱纹。

  李清闲愣住,这才一天没见,郑辉头发怎么都白了,好像老了十几岁。

  “清闲……李队……帮老哥一个忙,救救大官吧。”

  郑辉站起,弓着背弯着腰,双手哆哆嗦嗦,含泪望着李清闲。

  李清闲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住他,道:“郑队别急,先坐,说说怎么回事。”

  郑辉点点头,伸手揉着通红的眼角,道:“就在昨日,大官的朋友说他被西区兵马司的人抓走了,我一开始只当是误会,就带着银钱,找了西区兵马司认识的老朋友。我那朋友和我一样十品,可他的面子都不行,见不到人。我朋友让我别急,他先打听打听。等到晚上才知道,之前我得罪的一个兵马司的九品升了八品,知道我被废了丹田,就找了以前和大官打过架的人当苦主,抓了大官进去。”

  “原来如此。”李清闲道。

  郑辉继续道:“我心想服个软陪个钱就算了,于是凑了一笔钱,让我朋友送给那人,并说愿意负荆请罪。哪知那人收了钱,但什么话也没说,把我朋友赶出来。我朋友再让我等等,今早给了信,说他尽力了,那人始终不松口。我这才明白,那人怕是要对大官下死手。我找了夜卫几个朋友,要么没在,要么也没办法,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李队,我郑辉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求求你……”

  郑辉老泪纵横,哭着就跪。

  李清闲两手一提,抓住郑辉,不让他跪下,道:“郑队你别急,大官一定要救。不过我不懂兵马司的事,也不认识他们的人,不能贸然去。我这就派人去找韩哥,他肯定能有主意。”

  “对对对,找安博,他是个明白人。”郑辉道。

  李清闲安慰郑辉,然后在巡街房喊人,找了三个闲的,递出几两银子,让他们快点去牙街的黄记茶楼找韩安博回来。

  郑辉方寸大乱,唉声叹气,李清闲只得安慰他,抽空思考如何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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