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佰贰拾柒回 汴京三国大乱斗(完)

  却说昨日一战,金军万炮齐发,惊天动地,险险丢了西城。

  不得已,其他三面守将,都带精锐去援,将将保住城墙不失。

  今日炮战,众将啷个想到凌振这般奢遮?都不放心,尽数云集西城一面。

  却不知朝中一干奸臣,连夜勾结定计,把大宋顶级文臣的狠辣手段,展露无遗。

  昨日退朝,杨戬、李彦、梁师成、王黼四个,都聚在杨戬府中,还有几人得力的属下王时雍,时任吏部尚书,开封府府尹。

  五个人驱退仆从,密议于斗室,杨戬率先开口:“吾老矣,不日将死,唯愿死于榻上尔。吾为赵氏,一生操劳,如今却要卸磨杀驴,岂人主之所为哉?”

  杨戬年纪极大,近两年病患随身,自家晓得时日不多,却不肯临老被皇帝诛杀,故出此言。

  梁师成、李彦皆是杨戬看好的接班人,一路受其提拔关照。

  王黼则视梁师成如父兄,称为“恩府先生”,故此几人形同一体,无话不谈。

  杨戬开了头,王黼立刻道:“当今天子,着实无道,刻薄寡恩,果然无人主象,吾等若不思变,必为其所害。”

  梁师成眼珠转了半天:“东面为辽,西面为金,择一而从之,怕是唯一活路。”

  李彦道:“金国骤起,未必肯厚待我等,倒是辽国,基本既失,欲占宋土借尸还魂,若是请他入主,必有倚重我等之处。”

  几人听了,都是连连点头。

  王时雍则道:“今日西城战事紧急,几城守将都去帮忙,明日若还是这般情形,正好趁机抢关,只是辽人那边,还要联系定了才好。”

  李彦神秘一笑,就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却是秦桧所写。

  秦桧前番讲和不成,耶律淳本要斩他祭旗,秦桧自称:可值千军万马,非牛羊所可比;故不曾杀,暂留营中。

  此人颇有才学,又通人情世故,一段时间以来,同辽军上下处得极是相得。

  此前辽军为避免腹背受敌,假意同意老官家割山东之策,引兵向东,但绕过了汴梁,便驻扎在东明不去。

  秦桧看出耶律淳心意,便进言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如今宋皇无道,不能保国安民,汴京土地,或失于辽,或失于金,绝无第三条出路。于吾辈士子而言,辽乃百年邦交、兄弟国度,金国则不过是极北野人,乍得暴富,因此宁降辽、不降金。”

  耶律淳听了此言,深以为然,认为自家和金国比起来,在占取宋土一项上,多占了人心二字。

  秦桧又献计道:“宋皇轻佻之主,为御大辽,不惜引狼入室,如今大辽东向,他无用女真处,必然失之轻慢,女真狼子野心,必然以此为由,同宋交恶,此陛下可趁之机也。”

  遂讨得耶律淳口头承诺,写了一信,使人花费金银,买通无忧洞,送到李彦手上。

  内容是:若汴梁不可守时,辽军愿意代守,宋国割江北土地为酬,两国依旧盟好。辽国重立后,替宋国抵御金国、西夏,永为屏障。至于李彦等,欲归宋则归宋,不欲归宋,便于江北大地裂土封王,以酬其功。

  此刻李彦拿出此信,递给几个权臣观看,几人看罢,砰然心动。

  梁师成率先道:“吾等所忠者,大宋也,非忠赵桓。倒不如就同辽人合作,共同御金,成功之后,太上皇依旧为皇帝,若能容我等,我等则去辅佐,若不相容,便留在辽境做个逍遥王爷,也不负平生了。”

  几人纷纷点头,李彦使人唤出那无忧洞的使者——

  前文说过,汴梁地下,水渠纵横,既深且广,许多作恶多端人藏匿其中,形成势力,莫看如今四城高耸、城门紧闭,这些人却自有进出鼠道。

  那使者得了李彦书信,顾自去了,也不知从哪条沟渠出城,送往东明,约定明日某时某刻,打开东面的朝阳门,放辽兵入城。

  李彦等人又凑了数百有力敢战的家丁,待到约定时刻,正好西城炮战,打得热闹万分之时,这伙家丁径直撞出,砍翻守城兵丁,大开城门,一面就杀上城墙,在城墙上放起大火,又要去放吊桥。

  守城兵丁先是大乱,及见这些人要放吊桥,都乱哄哄来阻挡,这些家丁本事原也有限,一时之间杀得僵持不下。

  城中衙役、捕快等人马,望着城头火起,纷纷四下聚拢过来,几个奸臣躲在一座酒楼上,眼见迟迟放不下吊桥,宋兵却越聚越多,都紧张地浑身发麻。

  及此时,城墙附近一条巷子中,忽然地面掀开,露出黑漆漆一个洞口,百余个高矮汉子,带着五彩斑斓的鬼面,陆续钻了出来。

  最后一个钻出的,乃是一条瘦削汉子,身穿血色红袍,气质阴冷凌厉,带一张城隍面具。

  此人仰头望了望城头火势,摇头冷笑道:“这些王公大臣,全不济事!这桩改朝换代大事,还是要着落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待本楼主助辽人坐了天下,看谁还敢看不起我们无忧洞鬼樊楼!”

  其余汉子眼神中都露出狂热神色,齐齐抱拳道:“我等愿随楼主死战!”

  原来秦桧素晓得朝中几个权臣,都是墙头草,岂肯把所有指望放在他们身上?

  他真正的杀手锏,却是花了许多金银买通门路,结识了汴梁地下巨擘,“无忧楼主”华朝烟!

  华朝烟掌握着无忧洞鬼樊楼势力,自诩夜天子,常与人言:地上汴京,赵家做主,地下汴京,华某为皇!

  然而话说得虽然豪气,实力也非同小可,却毕竟见不得光,秦桧买通他的手段也极简单:事成之后,任选一州,许他为节度使,这华朝烟便心甘情愿出力夺城。

  华朝烟一挥手,带着一干心腹手下,大剌剌走出巷子,各自掣出兵刃,便自那些兵丁、捕快背后杀起,直往城头冲去。

  他这一干人,做的是丧尽良心的买卖,活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涯,手上若无一二绝技,也难以在无忧洞立足,因此个个都有凶名赫赫的匪号,以往偶尔有谁失了机,数十数百捕快前来围杀,都不足奇。

  如今这干凶徒齐齐发力,直把那些兵丁捕快杀得溃不成军,脚下不停直冲上城墙,便来夺吊桥。

  这些守军虽然群龙无首,里面却也不乏好手,尤其有个厉害弓手,姓张双名元清,本是陕西人士,射法出众,博得一个绰号,叫做“箭寒西北”!

  此人本是老种相公麾下斥候队长,前番黄河兵败,追随张俊曲端几将杀入汴梁,又随主将出击,大战耶律延禧,中了娄室精兵内藏的计,出城万五人马,得以逃回城里的只有八百,他便是八百人之一。

  后来整军拨在张开麾下,守卫南城。

  此前奸臣家丁们冲击吊桥,便是这张元清最快反应了过来,左盾右刀,一人连杀七八个家丁。

  此刻无忧洞恶徒杀来,手段武艺,都远在那些家丁之上,杀得守军节节倒退,死伤惨重,张元清奋力砍倒两人,吃一个独腿恶丐起飞脚,踢中胸口,四仰八叉飞出。

  他强忍胸骨剧痛,顺势翻滚,躲入人群,连退几步,纵身跳上城垛,扯下背着的大弓,搭箭就射,那些恶徒都是江湖厮杀惯了,不知防箭,又值混战,难以分心,竟吃他一口气射杀了八九人,都是六扇门里挂号悬赏的狂贼。

  华朝烟要凸显大佬气派,背着双手并不厮杀,眼见张元清射法惊人,这才怒起,怪啸一声,喝道:“可笑,本楼主要放此桥,你能拦得住么?”

  说话间将手一甩,袖中打出两只金镖,正中吊桥两道绳索。

  要知吊桥重逾千斤,那两道绳索足有儿臂粗细,若不用绞盘放下,便只得使大斧方能剁断,然而他这两只镖打去,绳索啪啪两声,当即裂断。

  张元清大怒,引弓便要射无忧楼主,华朝烟冷笑一声,甩手就要发镖,眼见两个要远程决出生死,吊桥断绳呼的抽来,正卷在张元清腰上,顺着桥身下落,身不由主远远飞出,噗通一声,落入护城河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吊桥訇然砸落,重重搭在了护城河上。

  随即便听啼声震地,上万辽兵,策马奔腾而来,守军们见了心寒气短,发一声喊,都逃散开去。

  华朝烟哈哈大笑,一挥手道:“走,随我去城下迎辽军!这献城之功得在手上,你们一个个都随本楼主升官发财!”

  带着一干得意洋洋的手下出了城门,眼见辽兵奔来,华朝烟摆出大佬姿态,背手而立,仰头道:“吾乃无忧楼主,今日特地为你等……你等要作甚?”

  他本来想法,他立下这等旷世奇功,领军辽将如何不下马见礼,好言好语恭维结交一番?

  不料领兵大将兀颜光,一心要抢占全城,哪里有心思理会甚么江湖豪杰,全无驻马之意,径直往城门里冲去。

  华朝烟武艺虽高,然而万马奔腾而来,莫说是他,便是乔峰复生、虚竹现世,也不敢直撄其锋。

  当下怪叫一声,纵身跃起,一个“倒踩三叠云”,斜斜跃了开去。

  他身旁那些无忧洞恶徒可没这般身手,当即被马蹄踏翻一片,兀颜光冷笑一声,又喝道:“放箭!”

  顿时无数骑弓左右乱射,侥幸避开的恶徒,也都成了刺猬,只有华朝烟仗着武艺,高蹿低伏,两袖扫打,在箭雨中勉强保住性命,只有左肩、右腿各中一箭。

  辽骑蹄声轰轰,尽数涌入城内,城门外满地横尸,不是射成箭靶,便是踏做肉泥,无忧洞一洞菁华,百余年来皇城司、开封府都束手无策的存在,如今尽数葬送在此处。

  只有华朝烟孤零零立在满地血肉之间,呆了片刻,凄厉高吼:“秦桧!你敢骗我,老子同你不共戴天!”

  他正发狠,忽听哗啦一声,河中一人爬上南岸,拉弓便射,一箭正中小腿,却是张元清落水未死,爬出来便报了前仇。

  华朝烟猝不及防中他一箭,惨叫一声,噗通跳入河中——河里却有暗渠,通往他无忧洞。

  张元清见敌人跳水,也无力追逐,他从高墙落水,也受了不轻内伤,此刻吐一口血,看看死死握在掌心的箭矢,还有十余支,苦笑一声,一瘸一拐走到吊桥上,屈膝半跪,把箭矢一支一支插在身旁。

  将一支箭搭上弦,堂堂“箭寒西北”,望着远处弥漫起的尘土,露出视死如归神色。

  兀颜光率领一万骑兵杀入汴梁,啼声震彻宋都,几乎顷刻间,满城大乱,悲呼号啼之声,直冲霄上。

  皇宫之中,小官家赵桓在艮山上,眼睁睁望着乌云般辽骑入城,唬得腿软腰酸,望后一倒,顺着石阶滚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大哭道:“岂有朕这般苦命皇帝?便是为了亲爹背锅,金人也欺,辽人也打,这皇帝不做了也罢。”

  小官家这一回骇得着实不轻,身躯死了般沉重,十余个内宦扶他不起,正闹腾间,忽听步履匆匆,却是九皇子康王赵构,披甲提抢,狂奔来,一顿飞脚踢开内宦们,单手托起哥哥赵桓:“皇兄,事急矣!臣弟保着你和太后太妃们杀出去,往镇江去寻太上皇吧。”

  赵桓大哭道:“九弟,你自去吧,带着我等人多眼杂,一个也跑不脱矣!”

  赵构心急如焚,亦大哭道:“伱是天子,怎能落入敌手?”

  赵桓泪雨磅礴,哭的都岔气了:“你道为兄愿意为囚么?本该从山上跳下自尽,好歹留个好名,不坠列祖列宗威风,可、可为兄不敢啊!”

  赵构闻言,咬牙出血,眼中露出奇异精光,赵桓望见,周身一抖,连忙道:“呐!老九,你可不能弑君啊,弑君不忠,弑兄不孝,为兄的岂忍你做不忠不孝之人?”

  正在兄弟两不知所措之时,一干皇子、帝姬慌慌张张跑来,都大哭道:“皇兄,契丹人来打皇城了,你快做主张啊。”

  赵桓哭声却比他们所有人还大:“我有什么主张?若有主张时,谁要替太上皇背锅?”

  眼见一群金枝玉叶不知所措,忽然艮山之后,转出一个人来,叹息道:“却不料竟有人勾结辽国,献了国都,倒是贫道失了算计!虽然……只是无论如何,尔等亦是汉家皇族,岂能眼看尔等失陷异族之手?都随贫道来!”

  赵桓抬头看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上前一把抱住,大哭道:“神仙救我!”

  真正是:私心炙盛铁门开,国运危垂百事哀!多少男儿涂碧血,枉把性命抛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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