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佰柒拾陆回 吾家兄弟尽奇才

  却说老曹此战,早早搭了台儿,要当众剐了辽国废帝,他岂不知此举辽人万万不会坐视?

  他若有数十万兵马列于城下,辽人或者忍气吞声,然而他只不过区区万人,辽人自然要出兵来抢。

  殊不知,老曹要的就是他抢!

  这个大方略,非是今日所缔,而是他当初离了洛阳去潼关时,便定下的大计。

  所差别者,无外乎钓那辽人出城野战的饵料,究竟为何。

  不料耶律淳多出一招,欲要阵前换俘,若不是忽然多出个李清照,老曹必然是不肯的——

  他只怕换了之后,辽人便不出城来,如此不免多费周折。

  好在对方知道他是武植,也生出诛灭之心,依旧派了人来攻杀。

  老曹弃了一干公卿皇族,奔回本营,一阵石炮,先打杀近千辽军,灭其锐气,随后全军反攻,虽然占了先机。

  然而一来人数毕竟略少,二来麾下兵马,不及辽国精锐,虽然占住上风,却不能彻底将这一万多辽兵击溃,一时陷入混战。

  这个过程,在耶律淳乃至萧干、耶律大石眼中,都显得无懈可击——

  在彼等看来,老曹八宝出尽,尽力夺得优势,只是辽国兵马愈发善战,岂是他能预料的?

  因此眼见耶律佛顶等人落入下风,耶律淳等人也不慌不忙,正好趁着老曹陷于混战,要以数倍兵力,狮子搏兔,一举灭了他这大患。

  于是三门齐开,四万五千雄兵,浩荡杀出。

  老曹在阵中望见敌军大出,哈哈大笑,腰中解下个海螺,嘟嘟吹响。

  这个螺号,却是从完颜娄室尸体上拾来。

  海螺一响,女真铁骑杀出,继而兵败如山倒——这是深存在萧干等人记忆深处的噩梦。

  于是老曹海螺一吹,一众辽兵,齐齐打个冷战,胆小的更不时仓皇四顾。

  宋军众将听了螺声,神智一清,忙各自带人,向老曹靠拢,快速结成一个圆阵。

  耶律淳等人见宋人趁机结阵,都是大怒,以为看穿了老曹诡计,毫不犹豫发兵猛攻。

  这个圆阵却又不是纯粹防守:但见老曹立于阵中,双目灿烂如星,不慌不忙,把那海螺吹出长长短短声音。

  麾下众将都是早经嘱咐的:短音突出,长音收入,各自领兵,时出时入,那圆阵便如长出了许多爪子的章鱼,虽然被六万辽军所围,却也死死扯住了这些辽军。

  这时宋营中震天鼓响,辽军只道是营中剩余兵马不敢出来,故此击鼓助威,皆不以为意。

  如此激斗一阵,老曹麾下这些兵马,毕竟随他日短,训练仓促,出出入入之下,章法渐乱,阵势亦维持不住。

  耶律淳等都是老于军事的,谁看不出宋军至此败局已定?越发忘乎所以,尽情领兵狂攻。

  倒是汴梁城墙上,太子耶律阿撒面色一变,望向东南方向,呆愣片刻,大叫道:“鸣金,鸣金。”

  “不可鸣金!”金臣阿古者一声大吼,止住了欲要鸣金的兵卒,疾声道:“如今两军交战正酣,陛下眼见就要全胜,此刻鸣金,岂不反而乱了局势?‘武孟德’乃非常人物,陛下、萧大王都忌惮甚深,岂可予他转折机会?”

  耶律阿撒毕竟年轻,虽然身躯健壮,也练了一身好武艺,却未经过甚么大事,此时不免慌张,指着东南面卷起的烟尘大叫:“你不见那里杀来兵马?”

  金臣阿古者看了一眼,皱眉思忖片刻,忽然冷笑起来:“呵呵,东南方自有兀颜元帅领军一万,坐镇应天府,若真个有大股兵马杀来,兀颜元帅岂会不报?料来也只是“武孟德”诡计,令小股人马绕后来袭,虚张声势罢了。”

  应天府者,商丘也。

  辽人自袭取汴梁后,得知宋朝新帝西逃,老官家则早去了镇江,一直担心他引各路勤王军复来,便令兀颜光领军一万,前往南京应天府坐镇。

  此处为宋祖龙兴之地,本名宋州,乃是京东东路路治所在,与汴梁相距二百余里,控辖汴河,宋朝若欲从镇江府反攻汴梁,此处便是绝佳屏障。

  他这般一说,耶律阿撒心中稍安,低声道:“即使这般,也要加以应对。”

  金臣阿古者点点头,回身叫道:“巴尔达喀、乙室八斤,你二人引五千军,去拦住东面那支兵马。”

  这两人都是奚人中有名勇士,乙室八斤更是萧干的外甥,闻言耀武扬威道;“我二人定执那领军之人头颅来见。”

  遂点五千奚军,自陈州门杀出,斜斜奔向东南面那支兵马。

  这时阵中耶律大石等人,亦望见东面征尘卷起,但个人思忖,都和金臣阿古者无二——

  兀颜光有上将之才,他既不曾预警,便绝不会是大批兵马。

  随后又见城中应对果断,杀出兵马拦截,越发觉得无忧,放心围攻老曹。

  巴尔达喀、乙室八斤两个奚将,一心要干功劳,催动麾下五千兵马狂奔,果然提前拦住了那支军去路。

  这时两边相距已近,两个奚将定睛望去,脸上狂傲之色,顿时都化震骇——

  滚滚烟尘之中,杀来的宋军,哪里是什么游军、偏师?少说也有三四万之数!

  尤为可怖者,这些宋军虽在飞快奔袭,阵容兀自齐整,数千骑兵冲突在前,大股步军紧随其后,显然是真正精锐之师!

  乙室八斤扭头喝道:“快!回去告诉金臣将军,这伙宋军绝不简单,让他仔细应对!”

  几个心腹听了,策马回头,飞一般往城里报信。

  乙室八斤同巴尔达喀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决绝之色,大叫一声,一舞狼牙棒,一轮金瓜锤,满面狰狞杀将来。

  两军相距愈尽,便见宋军前排,数十员盔甲鲜明的战将,蓦然齐声高叫:“兄弟们慢来,待我先发个利市!”

  喝罢齐齐一滞,显然没料到大伙儿想到了一块,随即轰然大笑,笑声如滚滚潮浪,连天上白云,也被这伙人豪情冲开,露出蓝天如练。

  有人笑骂道:“却都是不肯吃亏的!既如此,兄弟们各凭本事罢。”

  便见前排一众大将,齐齐鞭马加速。

  乙室八斤、巴尔达喀见了,只觉对方之气势,便如一群虎豹,争逐牛羊,然而他二人自负勇力,岂甘被视作猎物?心中怒不可遏,同声大喝:“兀那宋狗,岂敢小觑于俺!”

  话音未落,一匹黑马拔出头筹,马上一员大将,如虎似罴,披挂黑漆顺水山纹甲,头戴朱缨金翼凤翅盔,刷墨般两弯眉,寒星般一双眼,高鼻阔口,便似庙中神祗一般,说不出的豪迈威武!

  这大将全凭双足控马,两手随奔袭之势,渐渐平张开来,左手握一条铁戟四十斤,右手握一条四十斤铁戟,横展于两侧,恰如虎生双翼!观其气宇,真有百步的威风,万丈的煞气!

  那汉子一马抢至最前,大笑道:“兄弟们,且容武二先开个张。”

  两个奚将见来人浑不将自家放眼底,怒火如焚,乙室八斤一声怪叫,五十五斤狼牙棒劈头便砸!巴尔达喀怪叫一声,六十八斤金瓜锤轰隆捣出,一上一下,配合默契无比!

  这两个奚将,本就勇武过人,此刻抱定必死之念,出手之际,比平时更添十分杀机!

  若换个人,遇见这般杀法,纵使不立毙当场,也定要避其锋芒,才好仔细周旋。

  他二人亦想好了,来将只消一避,他两个必不纠缠,马不停蹄杀过去,先杀他几员大将,挫其锐气。

  只是世间之事,大多也只能想想,这两个勇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第一个照面,便撞见山东第一条好汉,堂堂“活典韦”,武松武二郎!

  武松眼见他兵刃沉重,招式犀利,显然是力大艺精的勇将,一时兴致愈高,喝一声:“来得好!”

  便见两条大戟,呼的卷起,左戟上挥,强撞开狼牙棒,右戟下扫,硬荡开金瓜锤,当当两声大响合于一处,虽是万马军中喧嚣一片,也自震耳欲聋荡魄惊魂。

  乙室八斤、巴尔达喀两个,哎呀一声惊叫,那狼牙棒、金瓜锤,便似砸在了数万斤的铁丘上,震得自虎口到肩头酸麻一片,一时间半个人都酥麻了,胸腹之处,空门大露。

  然而他两个是麻了,武松可没有!

  但见那两条大铁戟,借那上撞下荡之力,往中间一合一钻,噗嗤!又凶又狠又刁,两个戟头撕裂铠甲,整个儿钻入了巴尔达喀胸腹!

  要知道,戟这般兵刃,一个尖头在前方,两个月牙在两侧,这个尖头便似枪头一般,两边本就开着刃口,两个月牙又是两道大刃,月牙儿本身,一上一下也是两个尖儿,那么一条戟,便是四个刃口五个尖儿,两条戟,便是八个刃口十个尖儿!

  就这么老大的家伙,尽数没入胸腹,已然是必死无疑,武二郎却格外手毒,但见他两臂一叫劲,那一双戟头在人肚子里一绞、一扯,咔嚓嚓一声大响,巴尔达喀膘肥体壮一条大汉,就在众人眼皮底下,于一瞬之间四分五裂。

  马鞍之上,仿佛腾起一朵红云,随即血肉如雨,纷纷落地。

  一时间,两面敌我数万人,瞪眼张口,俱都看得傻了。

  按理说这些人都是厮杀汉,谁少见了死人?

  砍头的,腰斩的,戳喉的,扎心的,遭石炮打碎了脑袋身躯的,遭马蹄踏成泥酱的,甚么样的死法不曾见过?

  只是似武松这般,一招出手,把人给生生打得“炸”了,真正是见所未见,乃至闻所未闻!

  五千奚军气势,顿时一沮。

  武松哈哈一声笑,便要再杀乙室八斤,一时间身后叫声一片:“二哥,留得这个给我!”

  武松哪里同众人客气?正待下手,忽然嗤的一声轻响,一支朱漆绿羽箭,直贯入乙室八斤颈侧,乙室八斤身躯一晃,轰然坠马。

  武松焦躁,怒目回头,却见自家婆娘宗允儿,满脸眉飞色舞,娇声叫道:“噫!我中了!”

  众兄弟目光睽睽,眼睁睁见得武二郎那张怒虎面,转瞬间化作大橘猫,笑道:“除了我媳妇儿,他们原本也抢不得武二口底的食。”

  卢俊义本来仗着马快,有意抢个头功,却被杨再兴若有意若无意挡了一下,落在后面,此刻闻听武二宠妻之言,顿时不服,叫道:“武二哥这话说得太满,卢某不服!”

  一旁方百花顿时飞个白眼来,娇声叱道:“憨子,你还不服?人家武二郎口中含块肉,允儿能用舌头勾了去,你也要往二哥口里伸舌头么!”

  卢俊义怪叫道:“你便这般瞧我不起,吃准我按不住武二郎?”

  众人放声大笑,武松摇头笑道:“嫂嫂这话一说,以后武二吃肉,万万不敢当着卢兄!”

  方百花忍不住仰天长啸:“明尊在上!我如何当初竟看上这般一个大呆瓜!”

  想起自己堂堂妖女,一身惊天动地能耐,一年多下来,老公兀自下床便如憨瓜,不由气苦万分。恰在这时,两军相撞,方百花趁机泄怒,把枪只一转,趟趟趟趟趟趟趟,转出七个枪头,面前奚军眼前一花,哗啦啦落马七个。

  卢俊义见这会儿老婆发怒,不敢多言,只向武松大叫:“二哥,且比比谁个杀得多!”手中丈二点钢枪,戳扎挑砸,亦是连杀多人。

  “赤面虎”袁朗怪叫道:“卢员外,你眼中只有武二哥堪做对手么?我姓袁的却不服也!”说话间,双挝飞舞,所过之处,杀人如草。

  又有石秀、柳元、竺敬、滕戡、滕戣、穆弘几个,齐声大叫:“我等也自不服,今日倒比一比,谁个杀得辽狗最多!”

  这些奚军,虽然勇猛,如何经得住这干久旱的虎狼?

  况且他不惟将勇,便连兵士,亦是这几年各州努力操练出的精锐。武艺士气不说,兵刃衣甲,尽数都是上乘。老曹麾下铜雀商行、英雄楼等几个大买卖,这些年赚得金山银海,尽数都扔在了梁山及七州兵马身上——这一刻初露头角,才真正让世人知道,甚么叫宋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五千奚军,被他一冲,顿时雪狮子见火一般,尽数化作乌有。

  又见宋江气昂昂的,挺一口刀,策马大叫:“马军弟兄,都不要恋战,先去救我哥哥!这里残兵败将,都有后面步军兄弟收拾。”

  李逵跟在马军之后、步军之前,一面裸身飞跑,一面望见前面奚军杀得稀烂,不由心急如焚,又听宋江之言,越发大怒,跳着脚大骂:“这个黑厮!我们步军,便是命里注定该吃马军的屎么!”

  又直着喉咙,声嘶力竭发出大叫:“武大哥,俺铁牛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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