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佰柒拾捌回 亲兄热弟本一家

  老曹笑声传出,武松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双戟开阖,一路斩杀六七十人,强冲到曹操马前。

  低头望去,见老曹杀得人马俱红,笑意疲惫,这天神般大汉,眼眶顿时湿润,哽咽道:“大哥,都是武二无能!早知如此,当初便该随大哥北上,也不至大哥这般辛苦。”

  老曹见他真情流露,眼眶不由一热,笑道:“你也是当了爹的人,莫作此小儿女态!若怜我辛苦——”

  他把手一指,正是辽国皇旗所在:“去提了耶律淳脑袋来,与为兄道乏。”

  武松忙把头点,扭头吩咐:“允儿,你去护住大嫂,小杨,为我护住哥哥,待我去取耶律淳头来。”

  宗允儿神色精彩,显然想要同去,只是她纵然降得住武松,终究不敢在大伯子面前混闹,加上也自想念三娘的紧,只得点头:“你自己加小心。”便纵马去找三娘。

  扈三娘见了允儿,也是意外惊喜,两个就马上抱在一处,唧唧呱呱,说不尽的思念和八卦。

  他们妯娌间说些老婆舌头,老曹自然懒得理会,笑眯眯看向杨再兴——

  这小子如今已有十七八岁,瘦高身躯,渐渐挂上了肉,相貌英挺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气势跋扈中带着几分卓尔不群!老曹越看越喜,笑道:“当年小儿郎,如今亦成好汉也。”

  杨再兴把胸脯一拍,自信道:“若不是哥哥点了二哥的将,今日辽主脑袋,本是小弟要预定的。”

  史文恭、罗延庆等人眼见局势反转,各自领着残军,气喘吁吁来到老曹身后,听他二人说话,别个都没反应,唯有罗延庆扑哧一笑。

  杨再兴俊目一瞪:“你这厮笑甚?”

  罗延庆立刻瞪了回去:“怎地?便许你说大话,不许小爷笑?”

  杨再兴恼道:“你道小爷说大话?”

  他四面一望,指着南院大王帅旗:“辽主是我二哥的,不好与他争竞,待小爷去宰了那南院大王,让你这厮开眼!”

  说罢一扯缰绳,径自杀入战阵。

  罗延庆惊道:“这小子脾气,倒比我还急?不要有甚闪失,我去照应一二。”一拍马,随着杀去。

  这时卢俊义纵马杀将来,呵呵笑道:“哥哥!兄弟来也!”

  曹操望一眼他身后方百花,笑眯眯抱拳:“姑父,侄婿这里有礼了!”

  卢俊义面色一晃,连忙扯住曹操不依:“哥哥,如何又这般捉弄小弟?”

  方百花哈哈大笑,说情道:“贤侄婿,不许欺负你这傻兄弟。”

  老曹身后,史文恭含笑不语,张伯奋、张仲熊却都听得傻了,两个低声议论:“姑父、侄婿、兄弟……”

  方百花妙目一瞪:“两个小崽子,不必胡乱猜测,我便是伱们大哥武植的姑姑,我的老公,你们武大哥的姑父,便是武植的好兄弟,可听明白了么?”

  两个后生听得面红耳热,呆呆张着口,愣愣真正瞪着眼,眼中分明写着两个大字:刺激!

  卢俊义大羞,拨马就走,口中嚷道:“武二郎去杀辽主,我便去杀那南院大王!”引着“浪子”燕青,果然朝着耶律大石那边冲去。

  老曹一笑,他本要派史文恭去照看杨、罗两个,见卢俊义去了,当即放心,他也杀得力疲,便同史文恭等重摆一个圆阵,坐观弟兄们杀敌。

  但听得一声声“哥哥”不断响起,袁朗、石秀这些好汉,三五成群领兵,不断杀到阵中来见老曹,又受他指挥,各自杀往不同方向,把辽兵阵势,搅得如开锅一般。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兄弟,有的去岁在河北战场上,好歹过了些厮杀瘾头,亦有许多数年不曾征战,此番重返沙场,下至脚趾头、上至头发丝儿,都写满了兴奋二字。

  这干好汉翻江倒海,辽兵却是倒了大霉头。

  先前围攻老曹,辽军虽众,却都是出了死力的,此刻老曹眼见将灭,辽军也成了强弩之末,眼巴巴就要功成,忽然吃他这伙精锐杀入,便似迎头挨了一闷棍,一众军将,个个灰心。

  耶律淳见萧干不曾挡住对方骑兵,叹息一声,便待要撤,忽听一阵呐喊惊呼之声,放眼看去,数十丈外,人翻马仰一片,残肢断刃、人头马首,一飞数丈高下,便似甚么洪荒猛兽杀来一般,那大乱之势,由远及近,飞速近前,心中不由大惊。

  正没主张,耶律佛顶不知哪里杀来,急声道:“宋军一员猛将,手使双戟,武艺绝伦,非可力敌之辈!”

  耶律淳一听“双戟”二字,陡然想起此前打高唐州时,对方守将单骑搦战,日不移影,连斩他麾下十一员猛将!不由骇得一抖,惊呼道:“莫非是高唐州‘活典韦’到此!若是此人来,朕命休矣!”

  耶律佛顶是后来从耶律延禧麾下降来,不曾见识武松之勇,但见耶律淳面青唇白,亦猜得出来将必然非凡,当即把牙一咬:“陛下勿忧,臣自投效以来,功劳少立,今日愿将此命,报答知遇!恕臣斗胆,请陛下卸甲!”

  耶律淳闻言,眼眶一热,颤声道:“哎呀!俺的爱卿!却是朕拖累你也!此去若得生还,你的老小,便是朕的老小。”

  耶律佛顶惨笑道:“臣的老小,早死在金狗刀下,不然当初怎肯弃了先帝,归降陛下?陛下不必多说,只要我大辽国祚不绝,微臣便九死无悔。”

  两个相对流泪,就马上换了衣甲,怕惹人耳目,耶律淳只带二三十忠勇护卫私逃,其余护卫都留给了耶律佛顶。

  耶律佛顶望着耶律淳逃去,心中稍安,低头看了看身上金甲,提抢笑道:“诸位勇士,此刻朕便是辽国皇帝,吾欲同宋狗决一死战,汝等可愿追随?”

  那些护卫,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气、武艺,都胜别个一筹,此刻被耶律佛顶忠义所感,都大呼道:“愿随陛下死战!”

  耶律佛顶仰天大笑,随即把枪一指:“走!同朕去见识见识甚么‘活典韦’,这般威风!”

  数百护卫,齐声狼啸,争先恐后随耶律佛顶杀去。

  武松杀得正酣,忽见前面一彪辽军撞来,所打大旗,正是辽国皇帝的金旗,旗下一将,身披金甲,坐跨御马,手提长枪奔来,武松不由大喜:“这个辽皇,倒肯替我省事。”

  他当初对付辽军,也曾同耶律淳远远照面,只是距离既远,谁能辨别面貌?

  只见盔甲战马都是一般,便认作真个是辽皇,当即挥戟杀去,后面数百骑兵,晓得旷世奇功便在眼前,也都纷纷长啸,迎面撞上那股辽军。

  这两支兵,虽都只数百,却都是各自大军中的精锐,狭路相逢,顿时杀得天昏地暗,刀来矛去,两边都不断有人惨呼坠马。

  然而这伙辽兵虽不弱似宋军,毕竟少了一个武二郎!

  耶律佛顶才挑两个宋军下马,武松已砍翻十七八个辽兵,直杀到耶律佛顶身前:“辽皇,借你头颅,替我大哥道乏!”

  耶律佛顶怒喝道:“狂徒,受死!”

  把手中长枪尽了全力扎来,武松左戟架开,右戟怒砍,却被佛顶抽回长枪截住。

  武松见此人武艺精熟,大笑道:“好本事,你这皇帝的武艺,比之赵官家怕要高强许多!”

  手中双戟展开,一招狠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耶律佛顶使出吃奶力气,与他苦斗十合,只觉自手及臂,软麻无比,手中招数稍慢,武松左戟扫来,寒刃一闪,血光冲天。

  武松哈哈大笑,一戟刺出,正戳中耶律佛顶下落的人头,高声吼道:“武松今日阵斩辽皇头颅在此!”

  剩下辽皇护卫,嘶声长嚎,不顾生死撞来拼命,武松把人头一甩,令亲兵收了,自己双戟一展,唰唰杀人,几百辽兵前赴后继,却无人能近他一步,只杀得肉化泥沙、血如泉涌,便是自家兵马看了,也都骇然不已。

  耶律淳逃出不远,便听见武松雷霆般大喝,心中一痛,垂下几滴泪水,低声道:“耶律佛顶这个卿家,当真是忠义无双,朕以后……”

  话音未落,便见数十宋骑撞出,为首一个战将,披黑甲骑黑马,黑脸上钢髯如针,长得和穿了衣服的李逵似的。双手各持一条四棱铁锏,耀武扬威大喝道:“呔!大家都在厮杀,你这老辽狗待往何处去?”

  不待耶律淳答话,此人自己便说道:“啊哈,爷爷知道了,你这老小子要做逃兵,是也不是?哇呀呀呀呀。真个可恼,岂不闻——好汉上阵来,脚踏阴阳台,性命抛脑后,全任阎王裁!爷爷且问你,这首诗写得如何?”

  耶律淳又是一愣,他听对方说一句“爷爷且问你”,还以为质问自己为何要逃呢,谁知竟是问诗写得如何?一时间满心只觉荒唐,忍不住恼怒起来:这般大好局势,竟然全盘皆输,我堂堂大辽天锡皇帝,却在这蠢人面前受辱!

  当下破口骂道:“你这首诗狗屁不通,快快滚开,尚可活命,若再纠缠……”

  不待他说出纠缠便怎样,对方已然暴怒:“哇呀呀呀!你这厮丧胆而逃,可见是个鼠辈!我‘黑风虎’牛皋锏下本来不杀无名鼠辈,放你这老狗逃生又如何?只是‘青州诗圣’这等好诗句,却被你胡言辱没,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不打杀了你,如何消我这口恨意!”

  说罢把马一拍,舞双锏便打,耶律淳护卫一拥而上,刀枪齐至,反杀得牛皋连连后退,惊叫道:“怪哉!怪哉!一个老逃兵,如何有这等精锐辽军相护?”

  这厮嗓门之大,不在李逵之下,惊奇之下,一嗓子喊出,不远处石秀、宋江双双回头!

  眼见牛皋挡不住几十个精兵围攻,石秀大喝道:“牛皋莫慌,待我相救!”勒马杀来,手中一条枪乱戳乱挑,瞬间稳住局势。

  宋江提着朴刀随后杀来,细看几眼,忽然笑道:“牛皋这兄弟,倒是福将!你们看着辽狗,铠甲里竟然穿着黄袍,莫非武二郎砍了个西贝货,真家伙却在这里?”

  耶律淳心中一慌,低头看去,果然换甲太急,甲缝中挤出内穿的龙袍来。

  宋江察言观色,立刻晓得自家猜对了,不由大喜:“合该我宋江发市!这个大功劳,我却占了武二郎的便宜!罢了,留名青史,便在今日!”

  欢呼一声,策马直奔耶律淳,龇牙瞪眼,黑脸上油光光的,举起刀大喝一声:“看杀!”

  耶律淳慌慌张张提枪应对,奋力一架,当的一声,宋江这口刀弹起老高。

  两个大眼瞪小眼,心中都是一愣,一个想:“哎呀,这个辽皇还会武艺?”一个想:“哎呀,这个宋将武艺不行啊!”

  耶律淳狞笑一声:“罢了,今日纵死,好歹拖几个垫背!”

  奋起把枪便刺,唰唰刷一连几枪,宋江惊呼连连,拼了老命挡下,早杀出一身热汗,怪叫道:“石秀兄弟,快来相助!”

  石秀那里一人挡住一众护卫,一时哪里得及?

  牛皋却是个精的,竟然扔下石秀顶缸,趁机撤马,绕了半圈杀来,两条铁锏,此起彼落乱砸。

  要知黑风虎的武艺,虽不算一流,二三流总是有的,一连几下重手,砸的耶律淳枪法散乱,宋江圆睁怪眼,“嘿”的一刀,刺入耶律淳小腹,顺手把刀一绞,耶律淳惨叫一声,牛皋“哈”的一锏,打在耶律淳背上,可怜大辽天锡皇帝,翻身落马,奄奄一息,只有两只眼睛还能眨动。

  这时石秀亦将那些护卫杀散,赶来笑道:“牛老弟福气厚,宋兄下手阴,这桩大功,不料落在你二人手中。”

  牛皋宋江齐声大笑,笑罢,牛皋眨眨眼,拽着石秀下马来,指着耶律淳咽喉道:“这里补一刀!”

  石秀奇道:“这却是甚么花样?”

  宋江亦下马,笑呵呵道:“若无你杀这干护卫,我和牛皋岂能得手?大丈夫虽要名留青史,却更要义气深重、恩怨分明!你若不杀这一刀,便是嫌我和牛皋不义气。”

  石秀这里明白,哈哈一笑,也不推辞,果然一刀斩落了耶律淳人头,三个彼此相望,哈哈大笑,牛皋更是兴致高昂,当即作诗一首——

  “功劳虽可贵,义气更奢遮。亲兄和热弟,本来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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