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华朝烟这厮,执掌无忧洞、鬼樊楼,数十年间恶事做尽,毕竟也只是江湖中的大恶人,真同那些混迹朝堂的老辣人物相比,其心性却又如白莲花一般单纯了。
他遭秦桧和辽人骗得本钱折尽,老命都险些了断,身上伤疤还未好透,一转眼间,竟又死心塌地信任起时迁来,若在后世,必被称为吸渣体质无疑。
此人也就是没有qq,不然签名多半便是“去爱吧,像不曾受过伤一样。”
然而从华朝烟的视角,他信老曹,自有一番缘故。
首先老曹毕竟是江湖中的巨擘,成名以来,手下多有山贼水盗,以及旧属王庆、田虎、方腊的一干凶人,不曾见他诓了哪个,将出头颅来谋富贵。
再者老曹手段滔天,南征北战,赤手空拳打下大片基业,这等人物若非心胸宽广、能容百川之辈,如何到处得人奋效死力?
最后则是华朝烟自己,在他心中,真正难过的,并不是惨遭秦桧欺骗,而是同一州节度使“交臂错失”,每每中宵梦回,痛心疾首的,也不是那些枉死的手下,而是那颗“几乎到手”的大印!
这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的道理了,他存着这般痴心想头,便不是老曹,早晚亦有人来骗他,不然如何称得“吸渣体质”?
况且人家时迁,话说得也的确实在:“华兄恕我直言,这趟攻城,你只能算敲边鼓。毕竟辽国近十万兵马,你无忧洞兄弟纵然全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我哥哥同你合作,不是为了诓你送死,届时我哥哥自有妙计,诱出他大股人马厮杀,待他逃回时,才是华兄用武之地。”
华朝烟听了连连点头,愈发没了后顾之忧,当即安排下人手,待辽兵正面战场一败,先把囤积在大相国寺的粮草,连同旁边开封府衙门尽数点燃,随后引一众手下,奋力占住城门,待老曹大兵一到,便算成功。
于是开战之日,辽兵这边一溃,城里大火顿起,不惟说好得大相国寺、开封府,便连城南太学国子监以及武学诸多房舍,也都一并点着,唯恐火势不够煊赫。
这位“无忧楼主”,更是身先士卒,把无忧洞能提动刀的男女恶徒尽数点起,共是二千五六百人,齐齐从小巷中钻出,强行占了南熏门,任辽军内外冲杀,一层层稻草般倒下,竟也死战不退,异口同声大叫道:“华楼主在此,请武大当家入城!”
华朝烟上次从宋军手中抢城,只出动了手下高手,这一次为了万无一失,几乎连洞中老鼠蟑螂都一并带出充数。
这些恶徒虽都做尽了恶事,却把华朝烟畏之如神,一面挡着辽军疯狂冲杀,一面不断呼喊口号。
“华楼主在此,请武大当家入城!”
武松远远听见,奇道:“哥哥,这‘武大当家’莫非是喊你?”
曹操笑呵呵道:“这地老鼠倒有心计,这是要提醒为兄,我也是江湖中人,不好诓骗于他。”
伸手一指:“不必多说,兄弟,你去替我取此城池——不可慢了,不然城门一关,又废手脚,亦不可快了,不然那些老鼠逃回洞中,多费周章。”
说罢笑道:“我那王家岳父,当初一心灭了无忧洞、鬼樊楼,我做女婿的,岂能不放心上。”
武松哈哈大笑,拍胸脯保证道:“哥哥放心,皆在小弟身上!”
伸起单戟一招,杨再兴、房学度、苏定、柳元、竺敬众将,各引骑兵,如群溪入江,杀来左右,武松也不多说,沉声喝道:“兄弟们,随武二取了此城!”一马当先驰去,后面众将放声高呼,紧紧追随。
曹操看在眼里,抚须大笑:“二弟大将之势已成,可替我担当一面也。”
武松一番冲杀,辽军见了,肝胆都碎,金臣阿古者望见,晓得此时只有自家生力军能敌,大喝一声,回头道:“宋狗得意忘形,都随我去取他主将人头!”
大刀一挥,引军杀出。
金臣阿古者乃萧干心腹爱将,是奚人中第一个善战的,当年萧干何以让郭药师等怨军八将如此服膺?便多仗此人武力。
他亲自杀出,那些败逃的辽军见了,都不由逃得慢些,下意识回头要看他杀敌,只盼有个转机。
城头上耶律阿撒更是打起精神,紧紧扶着城墙,瞪着两眼,盼他斩得宋国几员大将,震慑敌胆。
城上城下,万人顾盼,两军对冲,呼啸征尘!
不多时,两军照面,金臣阿古者圆睁双目,大喝道:“宋狗,纳头来!”
话音未落,便见武松忽然把双戟挂在马侧,就势取马侧短戟,扬手出,那短戟盘旋疾飞,日下恍若一溜光华,亮灿灿直奔金臣阿古者!
这一戟来势,真如鬼神所掷,金臣阿古者大叫一声,把刀一蹦,当的一响,将短戟挑的高高飞起。
武松笑道:“有些本事……”
双手连扬,呼呼呼呼,四道短戟化为四道流光,呼啸而去,金臣阿古者神色一变,喀嚓喀嚓,两条臂膀,齐肩而断,扑哧扑哧,面门、胸口,各被一口飞戟射中,透体飞出,留下两个巨大可怕的创口。
武松摇头道:“却也不多。”
手中继续发出短戟,他带了十二条短戟,都重一斤半,先前发出五枚,后面七枚紧接发出,金臣阿古者身后辽兵,但见光芒乱射,哪里能够躲避?
他那戟力道又沉,往往破体而出,还能杀人,七条短戟连射,倒是杀翻了二十余人,后面众人见了这般威力,疑是鬼神下凡,都不由骇叫一声,扭头就跑。
五千生力军,一个照面,遭武二郎飞戟杀得丧胆,众将看了,热血如沸,忍不住齐声大呼:“二哥真天神也!”
各个纵马,冲进敌阵乱收人命。
武二郎仰天大笑,重新提起长戟,提一口丹田气,高喝道:“兄弟们,我哥哥常言,堂堂汉儿,当持戈披甲,称雄天下!如今皇帝软弱,竟让这些异族拿大称强,实我辈男儿之耻也!今日武二与诸位兄弟,便在这汴梁城下,杀绝异族,教天下人看一看,吾辈雄风,谁撄谁挡?”
他一嗓子喝出,音浪滚滚,便似雷鸣般久久荡回,一时间,场中汉儿,个个目赤,契丹奚人,人人胆消。
便听杨再兴高叫道:“大哥、二哥在此,今日且看我杨再兴,为天下汉人,耀武扬名!”
说罢把马一冲,手中枪光华乱撒,所过处血流如河。
武松大笑,豪声道:“小杨!你就这般狠杀,直入城中,去天波杨府,拜谒你杨家众将之英灵!”
杨再兴听了兴发如狂,怪叫一声,那枪使得越发精湛大气,气象比先前更是辉煌。
罗延庆一直盯着杨再兴,两个较劲要看谁杀得耶律大石,往返冲杀一遭不遇,彼此枪法却都看在眼里。罗延庆自己判断:这小子枪法,比我不弱!心中暗生倾佩。
然而此刻再看,杨再兴所使枪法,分明比自己更胜一筹,一时间不由焦急,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心头,也大叫道:“武大哥、武二哥,兄弟不要分新旧,莫以光阴论交情!我罗延庆来得虽晚,胸中义气却不逊旁人,哥哥们在上,今日便看我罗延庆,也为天下汉人,为我罗家历代祖宗,耀武扬名!”
一踢胯下红马,金枪蓦然舞动,正宗嫡传的罗家枪施展开来,也杀得血浪滚滚。
“铁肝胆”竺敬见了,哈哈大笑:“小兄弟们尚如此展威风,我等岂能落于人后,武大哥武二哥,且看竺某今日,也为汉人耀武扬名!”
说话间战斧挥动,真似巨灵神降世,又如盘古再开天,那口斧子所过处,人逢身首分,马触躯体碎,杀得辽军哇哇怪叫,谁敢正眼相觑?
又有“惊神枪”柳元,激动的遍体战栗,大喊道:“若不是哥哥带挈,脱了贼身,岂知道这国战疆场,方是好男儿卖命所在?哥哥们且看我柳元,也替我汉家耀武扬名也!”
手中铁枪盘动,如蛟似蟒,刺挑扎砸,一条条契丹人命,就此背负。
也不止他几个,似那滕戡、滕戣、袁朗、苏定众人,谁不肝胆俱热?一个个争相呼名,口口声声要为汉家耀武,手上兵刃,凶煞缠绕,带着一众兵卒,也都心甘情愿,化身铁血修罗。
李逵见了,哇哇大叫,便要追去杀人,却被老曹一脚踢在屁股上:“伱这厮既然受伤,且老实看旁个杀敌,不然你有好歹,我如何同阿瓜交待?”
又看向宋江:“贤弟,你是识得大体的,如今嘉穗、李逵负伤不轻,便由你统带步兵,随后入城,一则绞杀残余辽兵,二则不许人趁乱打劫,违令者皆斩!”
宋江点头,正要去时,老曹把他手一捉,目视他双眼笑道:“打下汴梁,你便先做开封府尹。”
宋江面色一喜,哈哈大笑:“大哥!真知小弟肺腑也。”
老曹笑道:“你功名心虽重,却是心中有百姓、道义的,我不重用你这等人,还用谁人?”
宋江心神俱醉,黑脸儿一仰,鼻子中喷出两道热气:“哥哥只看小弟行事!”雄赳赳气昂昂去了。
那边武松众将,杀得尸山血海,一举冲到南薰门,打眼一看,遍地积尸,连城门都死死挡住,牛皋惊叫道:“呀!都死尽了么?”
话音未落,几具尸体抖动,底下爬出一个人来,身穿红袍,那红袍染透了血,其色如墨,袍子外披着一副铠甲,手中还提着一口长柄战刀,面具碎了一半,漏出半张脸,和脸上深深刀痕。
武松高坐马上,居高临下,目光如冰。
那人活动片刻,摆出一个自以为有气势的姿势,顺手摘掉另一半面具,擦了擦脸上血,仰着头,傲然道:“吾乃‘无忧楼主’华朝烟,和你家时迁将军达成协议,助武大当家,取此雄城。”
武松冷冷望着他。
华朝烟先还摆着架子,渐渐似乎有些不安,摸了摸衣服,换了个站姿,身躯亦佝偻起来,露出苦笑:“你们还是要过河拆桥么?”
武松思忖片刻,摇头道:“武二只是战将,其余事都是我大哥做主。你与时迁有约,时迁呢?”
华朝烟摇头:“两个道长,说了去行道法,借风来以助火势。至于那个六扇门姓张的,伙了另个姓张的,不知做什么去了,时迁将军却是说要去拿个人……莫非是拿辽国太子?”
话音未落,城楼上忽然跃出一道人影。
武松等下意识往后一让,那人噗通落在地上,抽搐两下,口鼻眼耳中,都流出血来,却是死了个干脆。
武松看了看,死者年纪轻轻,身着黄袍,头戴明珠,摇头道:“这个只怕才是辽国太子,呵呵,危极敢死,也算他有几分骨气。”
只听时迁声音传来:“武二哥,不必找我了,小弟正在这里!”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时迁身上带着几处伤势,自城里一瘸一拐走来,手中持着锁镰,镰刀一头,却钩入了一人锁骨,一扯一拉,那人高声哭叫,踉跄紧随。
时迁一边走来一边笑道:“这厮叫做秦桧,赵官家令他去议和,他怕死投降了了辽国,又是此人献计,勾结无忧洞以及杨戬等大官儿,一举夺了城门,却又反手害了无忧洞。如今辽人自身难保,小弟特意去捉了他来。”
说罢,看了一眼华朝烟,又看武松:“二哥,小弟答应华楼主,捉了秦桧,却要交给他。”
武二郎面露异色,失笑道:“我辈好汉,自然言出如山。”
华朝烟目视秦桧,满脸毒辣之色,怪笑道:“你这厮却落在我手里!你也在汴梁做官,地上的手段,想必尽都知晓……”他四下看了一眼,满地都是无忧洞恶徒尸首,不由声音越发狰狞:“至于地下的手段,华某这便让你知晓,嘿嘿嘿,哈哈哈哈。”
说罢上前,一手提了秦桧,看向时迁:“时将军,本座稍后便回。”
时迁笑道:“你自去忙你的便是。”
秦桧大惊,身体一软,熏天臭气透衣而出:“我、我要见武元帅,我要见武元帅……”华朝烟恨他入骨,又怕他说出甚么情由,真个博得来将心软,当下伸手,一颗一颗掰掉秦桧牙齿,秦桧痛极,只发出呜呜之声,这才满意拉着,望不远处一间木屋走去。
待他走了,武松忙问:“此人却是个作恶多端的……”
话音未落,时迁贼眉鼠眼一笑:“二哥,小弟和他结盟破城,却只答应了把秦桧给他,别的事情,可一桩不曾许诺也。”
不远处木屋里,传来秦桧惊天动地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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