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笼罩的清晨,吴亘匆匆走在巷中,地上的青石板覆了一层青苔,踩上去十分腻滑。
一只猫儿逡巡于路边的墙壁上,躲避着肆意生长的藤蔓,绿色的眼睛不时瞟向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走到巷子口,再转过一条街,就能看到城南高耸的牌坊。
与血勇分别后,吴亘直接赶到了大营。营中一切正常,莫信仍在抚冥关独守,张远倒是可能被抽调至定远城中,只是不知因着何事。
此次出来,定然是校尉府有人透露了消息,才使的血勇等人能够准确截杀自己。如此一来,城中已经不再安全。
回来后吴亘请了长假,每日都要准时前往学堂。不知道为何,一天不去,心中就如猫儿抓挠一般,坐立不安。
只有看到那个手持戒尺的玲珑身影,方才能安心下来。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朦胧中透着暧昧,暧昧中又显的青涩。
秦三公子派来袭杀自己的人已经死去多日,吴亘心中的担心也越来越甚。一直以来,吴亘对自己的直觉很是确信,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成了。若是按着以往的性子,恐怕早已逃之夭夭。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定远城,再看不到那个人,心中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般难受。哪怕是看她一眼,心里也是高兴的厉害。
“喵。”猫的叫声打断了吴亘的思绪。抬头看去,前方青色的砖墙下,站着一个人。巷子有些窄,吴亘停下了脚步抬头打量。
堵在巷子口的是名二十余岁的女子,身着一袭绿衫,身披红色的斗篷,手持油纸伞,怀中报着一只黑色的猫。猫虎视眈眈的盯着吴亘,似乎随时都会跃出攻击。
吴亘愣了一下,起身给女子让开路。女子看了一眼吴亘,微微颔首,独自走入幽深的巷子。
到了学堂门口,老妪照旧如门神一般蹲着抽烟。相处时间长了,吴亘倒也习惯了她的脾气,只要不接近朱浅画,一切都好说。
点头示意,吴亘准备进入院子。
“小子,刀挺快的啊,谁教的。”赵嬷嬷破天荒主动开口。
吴亘一怔,想起自己并未在老妪面前展露过刀法,何来如此说法。难不成......目露狐疑,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不用瞎猜,城外的那场打斗,我瞧见了。那个傻子,竟然被同伙给杀死了。”赵嬷嬷面色平静,缓缓道来。
吴亘轻轻后退一步,脸带玩味,“哦,嬷嬷倒是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会被人袭杀。”身体已然做好了出拳的准备。
“省点劲吧,你那几手也就是欺负生瓜小子,在我面前远不够看,磨刀的托我护你一程,免得他买卖亏本。”赵嬷嬷对吴亘的小动作嗤之以鼻。
吴亘恍然,怪不得自己会碰上乙三,原来赵嬷嬷与之早就相识。忽然,吴亘心头一震,有这样的人在这里,那朱浅画岂不是也有危险,“你想对大师姐做什么。”
“小子,不用担心浅画,我当她是自己孙女一般。倒是你,啧啧,得罪了秦家人,还敢在城中乱逛,真当自己是杀神,人挡杀人,来者不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劝你啊,早些离开此地为好。
另外,你那些花花心思,隔着十里地都能闻着臭味。世人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一介中人,又怎敢高攀浅画。纵然浅画愿意,你也不想想,她如何能在贵人里抬起头,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
老婆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也能做朱不展的半个主,只要你成了贵人,我便不拦着你与浅画交往。如何?”赵嬷嬷一脸阴笑的看着吴亘,一副吃定你的模样。
吴亘忽然有些丧气,赵嬷嬷话难听,但理在。青蛙配蛤蟆,方是正理,若是癞蛤蟆找上了天鹅,不是笑话吗。
“想明白了?”赵嬷嬷笑眯眯看着吴亘。
“明白了。我会尽快找时机离开,放心,我还会回来的。”吴亘阴沉着脸,恨不能把眼前这张核桃脸给踩碎。
“行,有志气。临走前送你一礼,你底子不错,应是厮杀场里出来的,出手狠辣。只是过于依赖刀了,拳法少了些意,终究落了下乘。看在你敢于出手拦下马的面子,点拨你一下。看招。”赵嬷嬷说着一掌轻飘飘劈下。
看着那缓缓接近的掌锋,吴亘面色通红,准备挡下对方这一击。
眼前的世界似乎变慢了,整个天地间,只有这一掌铺天盖地而来,自己就如蚍蜉般,怎能挡的下如此天威。
一瞬间,吴亘不知想了多少应对之法,可悲哀的发现,无论如何应对,竟是避无可避。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拳式掌法的范畴,这是一种势,在这种大势下,任何花里胡哨的手段都是枉然。不是躲不躲的问题,而是无论如何躲,都注定要被这一掌所击中。
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吴亘破落户的性子起来,竟然不顾对方威势,拼力打出一拳。纵然如蜉蝣撼树,也是要撼一撼的,坐着等死从来不是他的性子。
门前一片寂静,吴亘身体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一动不动。拳锋距掌缘还有一尺之远,七窍流血,已是陷入昏迷之中。
赵嬷嬷神色复杂,看着兀自不倒的吴亘。伸手一挥,清风拂过,吴亘醒了过来。
“哎呦。”吴亘轻呼一声,此时方才发觉浑身刺痛。
“如何,方才看到了什么。”赵嬷嬷笑眯眯问道。
“看到了一座山。”
“这就是我的意,镇压一切。”
“什么是意?”
“意这东西,从心而发,以气壮之,以式为兵卫。每个人的意各不相同,各有千秋。小子,若是求快,当在快上做文章,若是求猛,当在猛上下功夫。至于如何成意,没有什么捷径,好好打拳去,练拳万遍,其意自现。”
沉思许久,吴亘拱手道,“受教。”
“滚吧,滚的远远的。”赵嬷嬷摆摆手,低声道“另外告诉你个秘密,浅画可不是如你想的那般弱,她是练气中人,天资聪颖,早已被修行大家看上,平日里只是为了照顾你面子罢了。”
吴亘身体一僵,慢慢向院内走去。赵嬷嬷的话,以前不信,现在怎么可能不信。有这样厉害的人在身边,朱浅画又怎么可能是玉软花柔。
次日一早,吴亘正琢磨着如何辞职的事情,听到门口传来张远的声音。嗯,难不成他也调来校尉府了,起身急急迎了出去。
“张大老爷,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难不成是在厢军犯了事,被发配到校尉府了。”吴亘笑吟吟迎了上去。
“滚,我来这里领差事来着。对了,我看你在此过的也不如意,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张远一脚踢过来,笑骂道。
“什么事,不会又是去祭祀吧。”前些日子就听说张远领了什么差事,神神道道的,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看了看四周,张远有些神秘的低声说道:“校尉府下了一道军令,要护送人去一趟锦春郡观夕城,途中经过星落原,我一同负责护卫事宜。事出突然,一时找不到什么好帮手。这趟差事,给的报酬颇为丰厚。又没什么大的风险,我就想到了你。”
“护送的是什么人。”吴亘打听道。
张远挠挠头,“上头没说,只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我们只是负责外围,内层防卫由此人带的护卫负责。”
吴亘心头一动,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好借此卸了校尉府差事,抬头道:“自无不可,为什么要去星落原,那里可是有名的死地。”
张远笑道:“咱也不知道,只是稍稍擦了星落原一个边,并不深入,想来没什么大的事。”
吴亘一拳打在张远肩头,“好啊,什么时候出发,你去交割差事的时候顺便提一嘴,把我带上就是。”
“三日后出发,按着路程估摸,路上快则月余,慢则两月,悠闲的很。”
“好,晓得了。正好这几日也做个准备。”
与张远告别,吴亘照常去了学堂上课。下课之后,吴亘看看四下无人,悄悄踱步到了朱浅画窗前,“朱师姐,今日可有闲暇,嗯……不如我们去琵琶湖赏玩如何。”
朱浅画一怔,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偷偷瞅了瞅赵嬷嬷房间方向,“你先去。”
不一会儿,二人在湖边汇合,相伴漫步于石堤。
“我......”
“你......”
二人同时开口,愣了一愣,却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你先说。”朱浅画脸带笑意。
“我要走了。”吴亘沉默片刻说道。
朱浅画怅然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水,“我知道,只是不曾想这么快。可想到去什么地方吗。”忽然转过头来,“要不然我求爹爹写封信,介绍你去京城。”
“不必了,我已答应别人,出趟差事。”吴亘伸手摘下一片柳叶含在嘴里,嚼了几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泛滥开来。
“哦,那要,那要走多长时间呢。”朱浅画微微低头,轻声问道。
“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或许几年吧。”
“哦......”
二人走到到湖边一处凉亭,朱浅画坐在亭中,默默看着远方。一丝别样的气氛,在亭间荡漾开来。
“喏,给你。”吴亘取出一个镯子,递了过去,脸羞臊的通红。
镯子用丝帕包着,帕上两只春雁翻飞,碧柳蓁蓁。瞟了一眼丝帕,朱浅画香靥凝羞,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将镯子取出,镯身掩映于日光下,碧绿欲滴,细腻通透,隐有虹光萦绕,正是翠竹法身的玉质。
“好贵吧,花这么多钱干什么。”朱浅画轻轻嗔道。
“好看就行。”吴亘没有言语,双臂抱着膝盖晃来晃去。
将玉镯戴在右臂,朱浅画脸色欣喜,转来转去打量,绿色掩映于纤纤玉臂,竟是说不出的合适。
“一路小心。过些日子,我与爹爹说不得会去京城。”朱浅画低声道,阳光照在面庞之上,光影错落中,少女显得有些落寞。
“会小心的,我是要当寨主的人,命大着呢。”
“......”
“咳咳,开玩笑呢。若是一切顺当,我去京城寻你。”
“嗯。”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影子落在水中,水波涟漪下,竟好似连在了一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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