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宰相纷纷落马、同僚御史纷纷外调的情况下,宋璟就像一个不屈的死士,单枪匹马孤军奋战,这份执着实在令人钦佩!
一直没表态的崔玄暐、桓彦范也为之动容,斗胆来劝女皇,恳请将二张下狱赴审,飞书之事市井皆知,总得给下一个交代吧?
在众人反复劝下,女皇总算同意了。
张昌宗终于老老实实来到肃政台,宋璟当即升堂审讯,哪知刚问了两个问题,宦官高金刚手捧敕书而来:“圣上有旨,张昌宗之罪一概赦免!”
皇帝口含宪高于一切,哪怕有大之罪只要皇帝下诏赦免,有司定罪也不能执校
只是这招有悖法理,若不是特别重要之人不会轻易用,然而女皇还是迈出这一步。
谋反罪都可特赦,下还有公理吗?
张昌宗谢过圣恩,一溜烟就跑了。宋璟气得拍案大骂:“早知如此何必推鞠,带上堂来乱棍打死不就了结啦!”
观审的崔玄暐、桓彦范见他大骂,唯恐其出过激之言反给自身招祸,忙过来安慰。
宋璟怒不可遏,回手指着桓彦范鼻子厉声质问:“你我分列左右台中丞之位,当同心戮力为国锄奸,前番唐公、姚崇在时你犹敢直言,他们被黜你就怕了吗?怎不与我一同弹劾?”
“我、我……”桓彦范满心委屈,他并非畏缩怯懦之辈,实有难言之隐。此刻见宋璟愤恨到了极点,想要把话破,刚一张口却觉崔玄暐从背后死死掐住他的肩膀!
“惭愧……惭愧……”桓彦范把话强忍了回去,无奈而退。
只要女皇在一日,二张就不可能被扳倒!
宋璟乃是直性之人,况且入仕以来受女皇青睐,此案闹到这个地步他都未被贬谪,足见圣眷之深!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就在张昌宗被赦免的当晚,术士李弘泰莫名其妙地死在狱中,此案不了了之,随着这一案落幕,朝中正义之士对二张的弹劾彻底失败。
难道这真是意?
东城有有一座格外耀眼的府邸,张灯结彩、披锦挂红,好一番气派景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相王、梁王之流的王府呢!
其实那是张氏兄弟的豪宅。此时张同休、张昌仪都在府中,饮酒作乐歌姬相伴。
贬为县丞?开玩笑!他们才不去偏远县受苦呢!
万事有他们兄弟罩着,赖在京城不走谁能把他们如何?
不过他家大门上突然出现一行字。
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张家人发现后很生气,这明显是戏弄之意,忙派家丁调查是何人所为。
可查了半毫无线索,只得把墨迹擦去。哪知隔了一晚这行字再度出现在门上,为此张家又折腾一番,这次连家丁都挨个审问,依旧没半点儿头绪。
如此六七日,清晨起来这行字总会出现在门上,张昌仪似乎明白了。
京师之地卧虎藏龙,这不知是哪位见识广远之人对他们的质问,甚至还有一丝规劝的意味,擦掉也只是掩耳盗铃。
其实张氏兄弟何尝不晓得自己的处境?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他们的富贵仅止于女皇在位时,即便现在使尽浑身解数拉拢臣僚,又能苟延几日性命?
害死武重润、武延基之事,武贤能忘吗?武三思能释怀吗?
放逐高戬,太平公主能罢休吗?找
术士相面正是忧惧使然。
莫看李武两家现在对他们笑脸相迎,可那笑容背后可隐藏了一把屠刀!就算李武两家能原谅他们,得罪那么多的宰相大臣,那些人岂能不报复?
就连百姓何尝不厌恶他们的富贵骄纵?未来不可设想,虽与他们有姻亲关系的武重福成为东宫第一顺位继承人,可连武贤这一关都闯不过,能活到武重福继位那?
就算再能活,武曌也不可能活一百岁。
到时候末日不远啦!
此时的张昌仪已不是刚入誓毛头子,祸福利害一切都明白,他望着那句刺眼的质问出神半晌,最终长叹一声,命家仆取来笔墨。
在那行字下面补了四个字:一日亦足。
事到如今早已身不由己,就算他们肯诚心悔过,下人能原谅他们吗?
况且女皇她老人家还没玩够呢!
她还要继续享受生活,岂是他们想收手就能收手?
这是一场末日狂欢,不死不休!
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过一算一吧。
摆烂。
不过朝廷的事情,却让百姓困惑了。
武曌为袒护二张把所有宰相都换了,甚至涉嫌谋反都能赦免。
难道女皇已被莲花六郎迷惑心智,打算把下社稷让与张家?
这种猜测未免离奇,可在远离朝堂的老百姓看来不无可能。
女皇一生特立独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她老人家做不到的!
还有些人揣测女皇有更换储君之意,而今武三思的权势并不亚于当年的武承嗣,据女皇几度驾幸梁王府,御史大夫李承嘉、鸾台舍人唐奉一、侍御史周利贞乃至曾担任宰相的韦巨源等人都与武三思相交甚厚,连二张不也将武三思吹捧为“十八高士”之首吗?
如果女皇反悔,不想还政李氏,那除了武三思还有承继下的更好人选吗?
种种捕风捉影的猜测莫衷一是,有些年迈积古的老人抚须感叹:“太正常了,这是我朝的传统。昔高祖、太宗、皇末年皆有纷争,恐怕这便是脱不开的魔咒,如今又至多事之秋。”
不过寻常民终究难以逾越九重阙,蔬食者操那些心有什么用?
很快百姓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吸引。
佛舍利入京。
武曌把佛教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意识形态与道家划清界限,依然是有他的目的。
《智度论》有云“供养佛舍利,其福报无边。”
传竺阿育王崇信佛法,曾受灌顶之礼,大力推行佛教。
释门弟子以佛祖火化后形成的遗骨舍利作为圣物,向周边各国传法。
至东汉永平年间,佛教经西域传入中土,汉明帝在扶风郡敕建阿育王寺,筑造宝塔珍藏舍利。
东汉以后下战乱,舍利藏于塔下石室之内,一直没有引人关注,至北魏太武帝灭佛之际阿育王寺毁于大火,舍利就此埋没于废墟之下。
直到隋文帝一统下,阿育王寺得以重建,号曰“成实道场”,又名法门寺,佛舍利也得以重见日再得供奉。
其实这是佛舍利第二次来到首都。
第一次是在高宗显庆四年。
那时候还在洛阳。
那一年法门寺的僧人入京觐见,舍利塔年久朽坏恳求皇家出资修缮。
其时李治刚刚收归皇权心情大好,武曌也急于树立母仪下的慈爱形象,于是大发善心,赐钱五千缗、绢五千匹为修塔之资,并将舍利迎至洛阳供奉三载之久。
那次圣物入京真可谓盛况空前,不仅玄奘、善导等高僧大德奉迎膜拜,二圣以及太子李弘也瞻仰圣物,还特意打造金棺银椁盛放舍利,经历过的人都记忆犹新。
据就在那时皇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每隔二十年年佛骨入京一次,一者彰显皇家对神佛的礼遇,再者可趁机修缮宝塔。
算来至今舍利封存已二十多年年,早已逾期,因而女皇下令开塔,命宰相崔玄暐、国师法藏前往法门寺主持开塔仪式,先奉佛骨至崇福寺供沙门弟子膜拜,再迎至汉中由皇家供奉。
消息传出百姓之沸腾,尤其那些年轻的善男信女。
早听过显庆年间旧事,今朝有望亲睹圣物,何等幸事?
唐命二十六年,武周神龙元年。
四月。
舍利在法藏为首的高僧护持下到达汉中城。
女皇虽没有出宫,却命王公以下大臣出城迎接,并设九部乐、明堂乐以及各种佛乐,旛盖、旌旗、宝车、佛像数不胜数,真比大驾卤簿还热闹。
神舆所过之处百姓夹道观瞻,那些虔诚的信徒甚至跪在雪中焚香燃顶,不住地诵经叩拜。
慈盛景无疑冲淡了民间对时局的忧虑,殊不知文武百官表面一脸虔诚,心里却越发忧虑。
此番奉迎佛骨绝非因为二十年之期,是别有隐情,女皇又病啦!
女皇得了什么病?
没人知道,甚至韦慈藏为首的御医也搞不清,只是她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四肢无力,具体病症谁也诊断不出,服药不见丝毫好转,还耽误了好几次朝会,这才命崔玄暐和法藏迎请佛骨以求功德。
舍利入宫后供奉在明堂,女皇斋戒一番,于四月十五日率群臣叩拜佛骨,祈求长生不老、风调雨顺,翌日宫中传谕,圣躬违和需要静养,朝会奏议暂停,公卿群臣皆不得请见,军国要务一概奏章上奏。
自此圣驾不出内宫,更令龋忧的是连武贤和武三思不得入见,女皇究竟想干什么?
虽十五日那见她气色尚好,但是年岁不饶人,万一她在没有人侍奉的情况下病入膏肓,或是临终乱命,或被二张之辈挟持,突然更改后嗣岂不下大乱?
对武贤这不也关乎自身安危存亡,他大着胆子请求入侍汤药,却遭女皇拒绝。
武三思素来谨慎,唯恐招惹李氏猜疑,不敢独自请见女皇,可此时禁宫内外音讯都快断了,他也只好去碰碰运气。
或许赶上女皇心情好,竟准他进入寝宫,留了一炷香的工夫被打发出来,女皇并无大碍,只是身心倦怠不愿见人,二张兄弟日夜守候在圣驾旁。
不过这次入见并未消除大家的忧虑,反而使气氛更加紧张。
不见李氏皇子,却见武家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武家人与二张有串通?
次日崔玄暐上书:“东宫仁明孝友,足可亲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勿令异姓出入。”
他所的“异姓”不仅是武家人,更是指二张。
奏疏通过宦官递入后宫,女皇答复得倒很快,上官婉儿亲自出来告知崔玄暐:“圣上览奏深以为然,感念崔公厚意。”
群臣略感宽心,这便准备送武显入宫居住,哪知晚些时候上谕正式对外公布,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女皇未准允太子入宫,而是下令武三思也不准入见。
武三思反倒松了口气,这样也好,省得大伙怀疑他图谋皇位,恭恭敬敬接了圣旨,自此回到府里闭门不出。可群臣都有些慌神儿了,女皇是何情状完全不知,这该怎么办?
杨再思替二张开脱罪名时甚是精明,到这会儿全无主见韦承庆、房融也只知乘风顺旨,关键时刻八十老翁张柬之站出来,出一个可以沟通内外之人。
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既是李氏之女又是武家之妇,且作为公主无干皇权,由她入侍汤药应该不会被拒吧?
张柬之干就干,舍出一张老脸亲赴公主府请太平公主帮忙,具体怎么谈的旁人皆不得知,总之当日公主便入宫请见,并顺利获准。
自此她成了沟通内外之人,每日入寝宫探病,傍晚出来将女皇和二张的情况告知宰相,以安朝廷人心……
殿内一片宁静,武曌身盖锦被卧于榻上。这样躺着并不是因为病重,而是百无聊赖不愿意动,她甚至命宦官敞开殿门,能够让她躺着看到殿外的情景。
殿外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数十盏长明灯日夜不停地燃着,点点火焰照在佛像上映射出一片金光,甚至映入殿内,透过纱帐照在武曌迷茫的脸上。
求佛祛病管用吗?
武曌自己都不信,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病,只是倦怠了想放个假,武曌还不到七十岁。
对于武曌来还真年轻。
她就不想见人,想一个人待着。
她主要是心灰意冷。
不知为何近来她经常做梦,梦见李治、梦见母亲,梦见那些久远的事,在梦境中她误以为自己还是为人妻、为人子,梦醒时分才重拾衰老之身。
而且她还时常想起母亲过的话,人这一辈子没有受不聊罪,只有享不聊福。这话真的有道理,昔日在感业寺苦苦等待希望之时,与长孙无忌斗法之际、与李治争权夺势之际,乃至篡位的危急时刻她都不曾感到空虚,现在却觉得一切都很无趣。
用一句矫情的话。
她玉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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