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我是回到原处还是仅在坠落(下)

  信仰。

  在拉芙兰,每一个人都有信仰。

  或许是信仰天空之上的某些东西,亦或者是信仰自身,不论是什么,总会有一种宛若明灯一般的存在指引着每一个人前行,这就是信仰,信仰并不是什么需要忌讳的东西,正相反,一个拥有信仰的人,在面临险境的时候总会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力量。

  但拥有一个信仰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

  信仰并非是天生就有的存在,而是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在自己的成长之中逐渐养成的,如果随意交给一个人一个所谓的信物,告诉他,这个信物代表着某一位拥有极高权能的存在,让这个人信奉这样的一个存在,那么,得到的肯定会是嗤笑。

  信仰并不是如此廉价的事物。

  或许是在某一天忽然的灵感,亦或者是在某一次困境之中得到的解答,总而言之,能够信仰某一位值得信仰的存在,定然是在过去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恩惠,拥有了这一份恩惠,才能够证明自己的这一份信仰是正确的。

  但是。

  但是这一种信仰并非全部都是‘正向’的,正如之前所说,信仰的诞生源自于一种得到的恩惠,恩惠本身或许是善意的,但恩惠所用到的场合亦或者是目的并非是善意的,而被恶意所污染的恩惠,回应出来的存在也必然是不具备善意的存在。

  白色,这是对于信仰的描述,白色的信仰是安全的,温和的,也是被大多数人接纳的,唯有那如白纸一样纯粹的白色,才是一个善意的信仰应该拥有的色彩。

  ——所以说,检查信仰本身的色彩,就成为了判断一个人的信仰是否被污染过的重要方式,尤其是在十八年前的动荡结束之后,不同的理念冲突之下,在冲突和战争的余波之中,没有人能够保证,有没有别的颜色渗透进了这名为拉芙兰的国度之中。

  ……门没有完全关上。

  倒不如说,因为被那一份暴力破坏了,这一扇门现在无法被关上,只是虚掩着,那门锁的部分已经完全被破坏了,换句话说,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够将那一扇门拉开,从这里奔向门口,再以此机会逃离……可能吗?

  不知道。

  但是他得这么做。

  “让我离开!”

  ——在拉瓦正准备动身之前,欧德利先动了,他那惊慌的表情基本没有任何掩盖的可能性,他那面孔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整一个身体都在颤抖,终于,欧德利大叫出声,朝着那一扇门冲了过去。

  自然而然的,他触碰到了在这一条必经之路上的艾米莉。

  这是在转眼之间发生的事情。

  那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握成全,精准无误地砸在了欧德利的胸口,在那一个瞬间,拉瓦似乎听见了一种骨骼断裂的声音,而这并非结束,在那一瞬间的触碰之后,一种‘工具’出现在了艾米莉的手中。

  叮。

  那是一把长枪,银白色的长枪,并非尖锐的长枪,而是一种布满了齿轮和机械的长枪,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那一把长枪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它出现到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道声音,那齿轮转动的声响。

  钢铁,齿轮,螺丝,精巧的机械关节,哪怕是技艺再怎么高超的机械师都无法雕琢出来的精细纹路,那些镂空的构造,从中渗透出来的每一个机巧,都足以让任何一个了解过机械的人为之疯狂,这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品,这是一把能够夺取所有人目光的,纯粹的长枪。

  而此时,那一把长枪已经洞穿了欧德利的腹部,没有任何一滴血流出,只是穿过了欧德利的腹部,那齿轮咔咔的声响就像是一首富有节奏感的歌谣。

  “……啊?”

  欧德利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响,从他的喉管之中挤出来的声音,或许他本想要发出那种因为疼痛感而无法抑制的叫喊声,可是他做不到,那刺入到它腹部的东西遏制住了他的音节,他的一切都在这一个瞬间被遏制住了,他无法执行自己的‘下一个’动作,无法到达下一个节点。

  “我不喜欢你们这种人触碰到我。”

  这一次,艾米莉的声音完全冰冷了下去。

  “能够忍受和你们在同一个房间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更别提我还这么温和地和你们说话。”她转动了手中的长枪,下一刻,那些齿轮和机械就这么在空气之中崩解,“下一次我会把你的手卸下来。”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男人,对着他们扬了扬下巴。

  不需要任何的指令,两位男人在得到艾米莉的示意之后,将跌坐在地上的欧德利拉了起来,还没等后者说什么,就将欧德利拖出了房间。

  ——畏惧。

  拉瓦吞了一口唾沫,他畏惧的并非是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切,而是自己无法看见的部分,不论是谁都没有提出来,但是,在这个时代,验证一个人的信仰的色彩,并没有一种直接且有效的方式,在十八年前的动乱之后,一切的判定方式都变成了‘古老’的部分。

  那是一道分水岭,十八年前的拉芙兰和如今的拉芙兰,就这么被十八年前这个时间点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而这一种无序到达了顶峰的时候,得到的就是一种极端的结果。

  “昨天夜晚,你们为什么要抛弃那一条船?”艾米莉依旧站着,她想要找这一个可以用于休息的椅子,但是这个环境让她无法产生任何接触更多的想法,实际上,现在的她已经在思考换掉这一双鞋子的可能性了,“如实回答。”

  “因为……因为……”拉瓦的语言开始混乱,他抬起手,又放下,这并非是在寻找借口,而是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述说。

  直到新的声音响起。

  “我来解释吧。”

  开口的是第三位男人,也就是名为卡蒙的男人,那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消瘦男子,他的眼窝深深陷下,看着就像是数日没有得到过一个睡眠,他的手指甲盖很短,边缘的部分似乎是用牙齿一点点啃碎。

  “我们昨天并不是避开了守烛人。”卡蒙说,“我们没有回港申请。”

  “继续。”

  “欧德利邀请我和拉瓦去海上捕点鱼,他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手续,对于船只的维护也已经完成,换句话说,只需要我和拉瓦登船就行。”卡蒙坐在了拉瓦身旁,“拉瓦是一个出色的鱼叉手,而我擅长观测,所以欧德利找上我们是很正常的。”

  如果要在这三个人之中找一个最稳定的,那卡蒙应该就是最好的人选,至少在现在,卡蒙能够面不改色地回答问题。

  艾米莉没有说话,她只是这么看着。

  “但是在我们靠近第三海域的时候,出现了一点问题。”卡蒙深吸一口气,“欧德利挂在船头的并不是肉烛,而是一盏最普通的煤油灯,他在煤油灯里面放入了新鲜的羊肉,以此来伪装成肉烛的模样。”

  肉烛,这是那些船头必然会挂起的灯,一种特殊材质,特殊工艺制作出来的灯。

  “理由。”

  “我不知道,欧德利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的船只在靠近第三海域的时候就因为没有肉烛的庇护而被‘盯上’,我们迫不得已提前返航,在快要回到港口的时候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就弃船逃生……”

  艾米莉呼出一口气,她走到房间的窗户旁边,那一扇极为狭小的窗户,她从窗户看向下方,看向那地面,那些人,还有正在被拖行的欧德利。

  肉烛。

  “对着我的信仰发誓。”

  卡蒙抬起手右手,他用右手画出一个十字,然后依次触摸了自己的前额、胸口和左右肩部,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双目紧闭,表情无比虔诚。

  他双手合十,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言说:“我的信仰从未改变,我所信奉的涤罪与本心告诫我,人必遵守其言语,必确定自己所说的一切皆为真实。”

  ……以祷告的仪式进行发誓吗?

  “你。”艾米莉又看向了拉瓦。

  “我……我也对着我的信仰发誓。”拉瓦赶忙抬起右手,依次触碰,然后双手合十,“我的信仰从未改变,我绝对没有过任何亵渎的想法。”

  “但愿如此。”艾米莉说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直到惨叫声响起。

  在那一个节点之后,验证一个人的信仰是否为纯正的白色,只能够通过一种最为古老的方法来进行证明,那就是通过验证恩惠的存在,既然恩惠是在某一种困境之中的援助,那么,就需要制造出人为的困境。

  一种超出一个人在‘正常’之中能够承受的极限。

  ——诸如此类,这种已经无法用折磨这个词汇来形容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是仅存的,能够在最短时间之内证明一个人是否被污染过的方式,当然了,如果借助一些别的工具,自然也能够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时间上肯定要稍微拉长一点。

  而很显然,艾米莉并不会给欧德利这种时间。

  “人终将会为自己的誓言承担责任。”艾米莉说着,朝着房间的门口走去,“两位好自为之……自己做过的事情,永远也无法埋到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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